序
九十二歲的谷川俊太郎目前的所思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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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人問我,對當今混沌時代的看法。我從小就經歷過戰爭,在我還是小學生到中學生的那段日子,曾經親眼目睹東京遭到空襲,整個東京都被烈火摧毀的景象,從小的時候就體會過戰爭,所以,看到烏克蘭和俄羅斯之間的戰爭,也並不覺得特別稀奇。
我還是討厭戰爭,但同時也覺得這是人類的命運,或者說是宿命,即使走向未來,戰爭永遠都不會消失。
雖然這有點像是心灰意冷,但我認為還是必須對戰爭這件事有真切感。大家不是都很喜歡比輸贏嗎?人類終究會發生爭鬥。
正因為如此,上了年紀之後,即使看到社會上發生各種五花八門的事件,也能夠保持平常心。
上了年紀的人和年輕人不一樣,看事情會完全不一樣,能夠接受負面的價值觀,覺得心灰意冷也無妨,絕望也無所謂。
說起來,上了年紀之後,就變得很自由,認為自己所有的感受都很真實,拋開了「不可以有這種感覺」、「不可以有這種想法」的束縛,現在覺得「怎麼想都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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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本繪本將詩和以大自然為主題的繪畫作品結合。我從小到大,都在充滿大自然的環境生活,這件事對我的詩也有很大的影響,大自然無疑是我創作的原動力。語言的世界算是一種人工創造的世界,我渴望接觸成為語言世界根源的藝術,大自然就是終極的藝術,所以之前不是只有住在東京而已,有時候也會想走進大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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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作詩的時候,是否要從情境的設定開始?關於這個問題,我認為雖然詩也會呈現出某種故事性,但這並非最重要的事,一首詩的意境是否能夠打動讀者的心才更加重要。一幅畫作,某些部分必須交由鑑賞的人進行詮釋,詩其實也一樣。畫和詩很像,都需要發揮想像力。文字可以營造畫面,相反地,我也經常從畫中感受到文字,或者說是語言。
但語言的具體性和繪畫的具體性並不相同,我的書寫,就是努力從抽象的語言中萃取出這種具體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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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年輕時開始,只要認為自己有辦法勝任,就對上門的工作來者不拒。因為我沒有上過大學,也沒有一技之長,必須想方設法養活自己。
因此,我做過很多像是幫人寫歌詞,或是為別人的插畫寫搭配的文字等這些不同領域的工作。不是單打獨鬥,而是和各種不同的人合作的經驗,都會成為自己的養分。
我深刻體會到,能夠一路走到今天不是靠自己,而是拜大家所賜。
所以,和他人一起工作時,往往能夠獲得力量,或者說湧現動力。當激發出自己原本所沒有的東西時,就會覺得比起單打獨鬥,更能夠激發潛力。
因為看到其他領域的作品,往往能夠激發自己內在的某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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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創作多少年,很希望能夠有機會體會一些至今為止,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事。我已經九十好幾,恐怕來日無多了,但是我想要擺脫以前的經驗,也相信有一些年過九十之後,才能夠感受到的東西,從天而降,或是油然而生,我希望能夠用某種方式訴諸文字,或是加以表達,這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果然隨著年紀的增長,和大自然的連結就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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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社和我討論這本書的書名時,提出兩個方案,分別是「活著就是這樣,這樣就是活著」和「活著是怎樣?怎樣才是活著?」我認為「怎樣才是活著?」的疑問句更富有動感,也更有意思。
因為一旦斷言「活著就是這樣,這樣就是活著」,這本繪本似乎就落入了固定的框架。用「活著是怎樣?怎樣才是活著?」的疑問句,可以為讀者內心帶來流動,因此我認為用疑問句作為書名更理想,而且我認為這也有助於激發讀者的想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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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川俊太郎二?二四年三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