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阿力金吉兒
二?一七年底,我從擁擠的台北城,遷居到苗栗竹南這個靠山靠海的小鎮短暫生活。隨著時光流轉,我常常回想起童年時每逢寒暑假,隨著母親和姊弟妹們,從高雄市區搭車回到路竹外公外婆家的溫暖回憶。
外公外婆家的小雜貨店,是我童年世界的核心。那間沒有招牌的店舖,販售著與日常生活及祭祀息息相關的物品:金紙、壽衣、香水、布料、動物飼料,還有各式各樣琳瑯滿目的小雜貨。角落裡擺著外婆的裁縫機,外婆常一邊踩著踏板,一邊招呼客人。每逢寒暑假,我最期待的是跟著阿姨在祖厝的院子裡一起貼金箔的時光。那是一種純粹而溫暖的「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感覺,貼金箔的手作,伴隨著午後陽光與飄舞的紙片,成為我記憶中與家族最緊密、最美好的時光。
這些畫面在我心中彷彿一張張舊照片,起初清晰,隨著時間逐漸泛黃、模糊。多年後,我一度去日本大阪學習、生活,接著在台北忙碌工作二十年,自以為已經習慣了快速、便利且匆忙的都市生活。直到有一天,駕車回高雄途中,經過苗栗「大山」這個地方,車上音響裡正播放著「世界末日女友」的音樂。那一瞬間,內心深處被某種難以言喻的情感撞擊——那是對「回去」的渴望,不只是回到一個地理位置,更是回到一種純粹、寧靜、無邊界的情感狀態。
也許是對城市生活的疲憊,又或是我住的大樓長年飽受鄰居大狗的日夜吠聲所苦。終於,我對自己說:「夠了,我該離開了。」於是,我搬到竹南——一座靠山靠海、步調緩慢的小鎮,與台北僅一小時車程,卻彷彿兩個世界。
(中略)
祖厝旁的那條巷子、斑駁的窗、屋裡透出的光線,偶爾像泡泡般浮現又消失。曾經跌落臭水溝的我、靜坐門口的外公、在店裡穿梭的外婆、廟宇節慶熱鬧陣頭以及年年帶著我們返鄉的母親??晚飯後,一起坐在電視機前看歌仔戲的日子,那樣的夜晚,彷彿就是時間本身。如今人去樓空,雜貨店已無昔日光景,整條街的記憶也漸漸褪色。歲月無聲流轉,看似什麼都帶走了,又彷彿什麼也沒帶走。當我靜靜凝視那些殘存在記憶中的氣味與光影,它們仍然鮮明,像一盞微弱的燈火。
搬離台北時,我原以為只是為了尋一段安靜,卻意外展開了與土地的深層對話。每天在溼地與森林間散步,在市場與陌生人相遇,即使語言不同,人們仍願主動伸出援手,那些不加修飾的善意,是都市生活少有的溫度。
我相信,每個人心中都有那麼一個「地方」——或許是祖父母家的老屋、一棵樹、一條河、或是一段聲音。它們不一定出現在地圖上,卻總在心裡某個角落,靜靜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