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雀斑點點的報童當街叫賣,是西方電影裡常出現的場面,幾個鏡頭溶出溶入,身旁半人高一疊報紙不旋踵售罄,一樁攸關劇情走向的新聞立馬成為舊聞──這樣的景況總讓直至報業走下坡才入行的我,揚起一股仰之彌高的慨嘆和激昂,以為到了倫敦,還有機會瞻仰艦隊街的榮景,可惜落了個空,大城市裡固然書報攤星羅棋布,新聞紙市場大概仍保溫中,卻連九一一爆發,也不曾聽見有人扯著喉嚨鼎沸一般在高喊號外號外(電視上影音逼真,桌上還有外賣的披薩和可樂);不過,城市裡另有一群人,多半男性偶爾穿插一兩名女性,不定點地向人推銷The Big Issue周刊,他們是失業者和游民,不願坐享社會福利的救濟或伸手向人乞討,遂走上街頭兜售The Big Issue,一本一英鎊,其中七成收益就用來協助失業者和游民。
我長期不看電視,但每天瀏覽報紙三五份,若說看電視是吸毒,則讀報是酗菸;國際版一向是我的最愛,一日我讀到一則花絮,英國女王掏出一枚一英鎊硬幣,(那硬幣正面鐫印的正是她自己的肖像),向一名失業漢買了一本The Big Issue,女王說,這本雜誌資訊豐富,編得很好;儘管女王操著的,是不與下層階級相同的貴族口音,消息還是很快傳開,游民和失業者都受到了鼓舞;賣給女王一本雜誌的失業漢說,藉著販售The Big Issue,他得以有尊嚴地躋身這個社會。赫佛爾(Eric Hoffer, 1902-1983)曾挑明著講,「今日西方世界的工人視失業為一種墮落。」在英國,一批失業的工人則依憑The Big Issue,重獲向上提昇的拉力;我在愛丁堡皇家哩就曾向一名年輕人買過The Big Issue,當我提出為他拍照的邀請時,他欣然擺起姿勢:兩腳跨開,左手扠腰、右手捧著雜誌,脊背挺直、臉微仰望天,藍天當背景他彷彿一尊睥睨不群的雕像,他是一名自信、樂觀、幽默,而且有尊嚴的失業者。
英國游民大增於十七、十八世紀圈地運動期間,當時毛紡業持續看俏,地主自佃農手中收回土地,改耕種為畜牧,大批農民被迫轉行,有的成了受薪階級,也有的淪為乞丐,離開家鄉,遠走他方;英國是階級分明的國度,上流社會互相交流、通婚,乞丐則與乞丐相互取暖,雖也可能如斯蒂文森(Robert Louis Stevenson, 1850-1894)在〈乞丐〉裡所說,生出一個大名鼎鼎的作家,卻通常是連乞丐這個身分也一併繼承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