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的讀者,從來就不是大眾。不理解多義語境的讀者,既無法得意於文中,更難會心於言外。一般大眾只適合直截了當的語言。直截了當的語言,不隱曲、不蘊藉,適合生活溝通,卻缺乏想像的延伸。通常,歌詞襲用直截了當的語言,歌詞作者為這些使用已久、大眾朗朗上口的語言加添釉彩,唯其本質仍然是「通俗」,「通俗」使大眾熟悉,熱情擁抱。詩創作的「陌生化」原理,要求脫俗,必然失去一些識照不深的讀者。其實,歌詞真正的「讀者」也很少,因為歌詞是依附歌曲才擁有「聽眾」。單調的歌詞可以變成動聽的歌曲,例如2009年世界聽障奧運會在台北開幕,胡德夫演唱的“Power in Me”(我就是力量):
詞義明確,如果當詩讀,嫌平平;但透過音樂的鼓動、胡德夫懾人的渾厚的聲音,簡單的文字開始跌宕迴環。我一度想把賴聲川作的這首歌詞收進詩選裡,斟酌再三:失去演唱舞台、失去歌曲護駕,這歌詞畢竟無法變身為純文字閱讀的詩。傑出的創意人物,他如果發心寫詩,不會是“Power in Me”,但他寫歌詞就無妨是“Power in Me”。
年度詩選的編輯始於1982,創始功臣是爾雅出版社創辦人隱地,他主持年度詩選十年。那時他自己並不寫詩,純粹是為嘉惠讀者、鼓舞作者,並為台灣詩的變遷留下珍貴文獻。我受邀參與主編,已經是由「現代詩社」、「創世紀詩社」具名出版的第二階段,時為1997年,我從□弦接下《聯副》主編,在他臨退之際,我們合編了那一年的詩選。又過了三年——2000年,詩壇八大老(向明、余光中、辛鬱、洛夫、梅新、商禽、張默、□弦)將詩選編務完全交予中生代。十年間我又編了兩度,2007從報館轉換跑道到大學,結束二十六年的專業編輯生涯,已經疲乏於編,有時連選詩工作也覺得煩,但想到美國當代著名詩人阿希貝利(John Ashbery,1927-)六十一歲,還跨刀主編1988年的美國年度詩選The Best American Poetry,使命感又要求自己再編一輪。算下一輪擔任值年主編時,我也六十一歲,那或許真是要交棒的時候了。
芮曲是女性主義者,1996年她編詩選,清一色種族、性別與政治意識的詩。以《影響的焦慮》、《誤讀圖示》理論馳名的哈洛德.布魯姆(Harold Bloom,1930-),受邀從1988至1997十本年度詩選中精編The Best American Poetry 1988-1997,如同爾雅年度小說選進行三十年後,1998隱地請王德威編了兩冊《典律的生成》。王德威每年選一篇,比例均衡。布魯姆則不然,他從過去十年750首詩挑75首,芮曲編的那年,一首也沒選;他說,那些詩是美學的敵人。真有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