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來頗費心神草就的教材《從荷馬到但丁︰史詩戲劇中的西洋古代文化與文明》終於要付梓了。剛動筆時,我正如但丁所云「處於人生的中道」(Nel mezzo del cammin di nostra vita);轉睫之間,自臺返港執教已近三載,而在求道、處世及問學上卻依然不無困惑。《論語.季氏》曰:「生而知之者,上也;學而知之者,次也;困而學之,又其次也。」此書雖由我執筆,但我不敢擅稱「拙稿」︰這本教材不僅是我「困而學之」的紀聞,更是不少前輩、同仁、後進的心血結晶。搆此小文,主要是透過記錄此書面世的本末,向諸位敬表謝忱,次將個人的一點相關想法獻曝於茲。
一、涵泳於上古與中古之世
民國九十三年秋,我獲得龔鵬程校長、文學系趙孝萱所長和黃維樑教授之薦聘,自香港來到宜蘭佛光大學工作。任教文學系科目之餘,參與了不少通識課程的教學。除基本能力學門的「大一英文」、「大一國文」、「圖書資訊利用」以外,還負責文史哲學門的「文學概論」、「中國歷史與神話」,經典學門的《詩經》、《楚辭》、《昭明文選》、海明威(E. Hemingway)的《戰地鐘聲》(For Whom the Bell Tolls)等科目。再者,亦曾數度協助「大學入門」課程主持專題演講,講題包括「大學的精神與理論」、「文學與學文」、「文學與音樂︰歐美歌曲的翻譯與賞析」等。承蒙校內師長謬許,我當選為九十七學年度優質通識教育教師。「君子不器」的博雅思維是龔校長的主要教育理念之一,文學系沒有專書課程,這些課程全部開設在通識部。文學系學生要專門學習《論語》、《楚辭》、《神曲》(La Divina Commedia)、《浮士德》(Faust),必須與他系同學一起選讀,不同專業的學生遂能在切磋琢磨中產生思想的撞擊、協調與理解。
一、三大文明古國史詩︰包括巴比倫的《吉爾迦美什》(Gilgamesh)、古埃及的《辛努赫記》(the Tale of Sinuhe)及古印度的《羅摩傳》(Ramayana)。《吉爾迦美什》做為人類第一部史詩,對西洋文學有著不可忽略的影響。教材以史詩為論述對象,必須一提。由於《摩訶婆羅多》成書年代較荷馬史詩為晚,似不宜置於全書之脈絡,所以選取了《摩訶婆羅多》的前篇、時代更早的《羅摩傳》。
二、中世紀歐洲史詩︰包括英格蘭的《貝奧武甫》(Beowulf)、法蘭西的《羅蘭之歌》(la Chanson de Roland)、西班牙的《熙德之歌》(El Cantar del Mio Cid)、俄羅斯的《伊戈爾出征記》(□???? ? ????? H??????)、日耳曼的《尼伯龍人之歌》(das Nibelungenlied)。這些史詩不僅從不同角度反映了中世紀社會生活百態,更可展現西羅馬崩潰後歐洲各民族國家及文化興起的過程。
的確,外語必須認真學習,同時語言藩籬也不應為學習和研究造成太多阻礙。假設毫無條件地以「通原文」為依歸,要求一個對外國文學感興趣的普通學生讀《神曲》先去學義大利文,讀《浮士德》又去學德文,讀《悲慘世界》(Les Miserables)又去學法文,讀《戰爭與和平》(□???? ? ???)再去學俄文……,即使學生樂在其中,但在時間、精力、金錢上以有涯隨無涯,不亦殆乎? 據說「西方文學導讀」課程的設置,曾遭到某些質疑。這些質疑者理想雖高,卻未必清楚五四以後,俄蘇、德法、義西等文學和英美文學一樣,皆曾為華語文壇帶來巨大影響。香港中文系專業的同學亟需了解,卻無法從修課的方式來接觸這些非英語國家的文學。一則如前所述,時間、精力、金錢不足,二則時下香港大專院校也沒有開設相關主修課程。可是,在大學部學習非英語外國文學,應該是輕鬆快樂的,而非一種奢望。舉個例子,全港研習《聖經》的大學師生所在不少,卻非人人都懂得古希伯來文、亞蘭文和古希臘文,那麼他們研習《聖經》的資格是否就該受到質疑?我想,只要大家對《聖經》的故事與哲理感興趣,適量參酌原文,那麼「通原文」就不宜成為攔路虎。記得我大學部雙副修義大利文和德文,雖然以語言學習為主,猶幸能在畢業班那年於義文(四)從葉方濟老師(Dr. F. A. Gritti)學《神曲》、德文(四)從司徒偉德老師(Dr. P. Seifert)學《浮士德》,雖因課時有限只習得皮毛,然至今受用非淺。觀乎現狀,香港各院校的外文副修課程架構更為重語言而輕文學,我們更無法奢求它們在近期內成立法文系、德文系(遑論俄文系、義文系、西班牙文系)。不過,若能在中、英文系的課堂上給同學們適量機會去接觸《神曲》、《浮士德》、《悲慘世界》、《戰爭與和平》的譯本,拓寬他們的視野,畢竟遠勝於在有意或無意間使非英語文學遭到封殺。這是我自從撰寫書稿以來,蘊積的一點深切感受。
不過,兩岸譯者的瑕疵也有不謀而合之時。如希臘化時代的埃及托勒密王朝、塞琉古王朝諸王,大名之後每有綽號。Ptolemy VI Philometor,臺譯有作「多利買六世.菲特米陶瑞」者。Seleucus IV Philopator,陸譯有作「塞琉古四世.菲魯帕特爾」者。其實Philopator、Philometor正是綽號,意義分別為「愛父者」、「愛母者」。與其音譯成詰屈聱牙的「菲特米陶瑞」、「菲魯帕特爾」,還不如意譯為雅潔的「孝嚴」、「孝慈」(一笑)。這兩個名稱在後世從綽號慢慢演變為大名,那就當然應該音譯。但那已是後話了。
至若某些書名及地名,為便同學理解,盡量採取意譯。如民初將Iliad譯為《木馬屠城記》,頗具中國古典小說色彩(Odyssey則譯作《魔海奇航記》),顯然含有紹介西方文學的性質。其後學界常譯為《伊利亞特》或《伊里亞德》,則係自英文硬譯,常人望書名而難意會。Iliad在希臘文中其實乃tale of Ilion之意,而Ilion乃是特洛亞(Troy, Troia)的別稱。對於初學者來說,譯為《伊利昂記》,似乎更為平易。又如Nibelungenlied,過去常譯作《尼伯龍根之歌》。Nibelungen在德文中雖有幾種解釋,但都是以複數的形式指涉某個族群,其單數為Nibelung。英文譯名為Song of the Nibelungs,甚有道理。所以,本書從安書祉之譯法,名為《尼伯龍人之歌》。再如《神曲》中的Purgatorio,多譯為「煉獄」。Purgatorio一詞來自拉丁文purgare,意為清除,現代英文中purge一詞與之同源。罪惡較少的人在這裡修練後可以登上天堂,故但丁對此界之描述具有寧謐美好的情調。所謂練,無疑乃清修鍛鍊、洗滌罪惡之意。一般人卻想當然將之等同於地獄,可謂大謬。故此,採用另一種譯法──「淨界」,比較不會產生歧義。
四、志心於感恩與精進之念
去年十月初確定出版書稿後,我不揣冒昧邀請美月老師題簽,明濱老師、德偉老師、維樑老師和潤棠老師撥冗作序,只因他們與此書淵源甚深;各位皆欣然頷首,德偉老師甚至帶病染翰,使人感佩。廣州暨南大學劉介民教授為此書作紹介文字,論述得宜,令我心折。莘瑜老師和香港戴可彤小姐為此書作了細緻的校對,免除我面對魯魚帝虎的倦怠與無助感。以色列的Gedaliah Gurfein拉比得知此書即將出版,通過臉書傳來其大著《早安,月亮》,使我進一步認識猶太教的內涵,尤其是對於撒但和地獄的不同認知。對於這些直接參與書稿出版的前輩、同仁和友朋,謹致以無上謝意。翁政義校長、黃定鼎教務長的動議和提醒,美月老師、培倫兄的協調和安排,大寧老師、鵬翔老師、索羅寧老師的參與和建議,丁善雄教授、鄭吉雄教授兩位校外評審者的指點與意見,在我離臺後積極投入此科教學的各位老師之奉獻精神,以及返港後黃國彬老師、何志華主任、鄺可怡師姐、黎逸蓮博士(Dr. L. Littig)、方穎聰博士及徐邁博士的勉勵與關心,都是不敢或忘的。撰寫初稿時,通識中心吳惠玲女士任勞任怨,多有襄贊。正式開課的一年半中,蕭家怡同學一直幫忙影印及聯絡事務,蔡維倫、曾郁翔、溫朝淵、廖蘭欣、萬圓芝五位同學先後擔任助教,他們負責監考、教室預約、影片播放、圖片檢核等多項庶務,默默工作,頗堪嘉許。最後,我還要感謝那三個學期選修「從荷馬到但丁」課的近二百位同學,以及此書所有的讀者。你們的支持,是我在教研工作上精進日新的莫大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