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Guten Tug！你好，我家住在大海上！

不悔的逐夢之旅葉麗萍

　　▕放棄了富裕，得到永難忘懷的回憶，修復的夫妻關係，和與眾不同的女兒。

　　大學畢業後兩個月，經過了幾天忐忑不安的等待，凝視著從機場直奔過來，風塵僕僕的浩哲，我對他宣告幾天中千迴百轉的決定：「我們結婚吧！你就不必再每三個月飛離，我再也不願擔心你拿不到簽證回不來……」

　　「求之不得，我只有一個要求：永不離異！」

　　就這樣，我通知了家人和三兩好友，挑了個補習班沒課的日子，去法院公證。

　　我的母親是印尼華僑，原經商的外公、外婆為逃離共產黨，把家產換成金條，舉家逃難來台。剩餘的錢被用盡騙盡後，女兒們便一位位嫁出，為家裡供獻點聘金。我的父親則是外省老兵。

　　在兵營旁長大的我們，環境拮据，四鄰也常罵街，從小我就想離開這種嘈雜。在我國一時，父親因車禍去世，母親去工廠工作後，家裡更是僅剩下家事，憂心，與爭吵。

　　高中聯考失利是我人生的大禮。國小、國中一帆風順，出盡風頭，以為能不勞而獲的我，高中時終於靜下心來念了點書。暑假在工廠裡，日復一日把機械切割的香皂一塊塊拿起擦亮八小時，十七歲的我心想：如果考不上大學……

　　放長假時打工，沒有補習，學期中每晚認真自讀到十一點，我如願應屆考上台大。

　　放鬆心情盡情享受著新自由，以為從今而後苦盡甘來。然而，我很快發現，我必須舉債方能度日。經過幾個月入不敷出，回家跟母親軟纏硬磨的痛苦，我下了決心：我要自立起來，再也不開口跟人要錢。

　　一次，我跟學長聊起暑假計畫，他苦口婆心地說：「妳不應該滿腦子只想賺錢，畢業後賺錢的機會多得是！趁著還是學生身分，我們應該到國外走走，增廣見聞……」點頭受教的同時，我暗想著沒必要解說「我一個月只有三千元生活費，而且不會穩定到來」的事實。

　　大三時大家都計畫著未來。我惶然心想：最理想是出國深造，可是就算跟大多數同學的打算一樣，先工作兩年存錢，再找家裡資助剩餘費用，我又怎能不顧自家環境開這個口？此外，畢業後就不能住宿舍，我哪裡存得下多少錢？

　　就在走一步算一步，報名德語班以期增加競爭力時，我遇到了我的德語老師——Holger Jacobsen（江浩哲）。

　　浩哲對我展開熱烈的追求。第一次認識外國人的我，對浩哲很好奇，我們天南地北地聊，聊到了他的夢想：航遊世界。

　　「可惜的是，我前妻只上船了十二天，一上岸便打包飛回了台灣。」浩哲黯然說著：「離婚是我這輩子最可怕的經歷……」

　　聽到他說他和前妻都覺得小孩是人生累贅，我斬釘截鐵地告訴他：「我是非要孩子不可的！」

　　1992年，我們結婚了。

　　結婚後，我自認還年輕，服用避孕藥五年。停藥後兩年仍沒有消息，我們便開始求教醫生，經過重重檢查，卻找不出原因。做了幾次人工受孕，還是不成後，醫生建議了做試管嬰兒。

　　「現在做試管成功率很高，等到妳超過三十五歲，就比較難了。」他說。

　　第一次過程相當順利，醫生對受精卵的品質很滿意，植入了四顆，冷凍四顆留待後用。結果卻仍舊失敗了。

　　滿心失望，聽醫生解說著下一步驟：用藥幫我停經半年。待時機成熟後，他解凍了剩餘的四顆植入……

　　結果，悅彤「游得最快」，成為我們唯一的寶貝。

　　結婚兩年後，我們以為存夠了錢，打算花兩年時間環遊世界。24歲的我思慮未來，還帶了倫敦大學碩士班函授課程邊航邊讀。從聖地牙哥到東加（Tonga），不到環球浬程的三分之一，補習班經理便因學生大量流失而辭了職，Dharma Bum II也損壞到我們無力負擔修復的程度。

　　歷時十個月夢碎，我們搬回台北睡在補習班地板。我續讀課程拿到證書。

　　2003年，我們的寶貝女兒江悅彤（Aurora Ulani Jacobsen）出生。

　　2005年11月，因為浩哲的憂鬱症，我們這對新手父母帶著不滿兩歲的悅彤，搬家到大海上，開始環遊世界。

　　這段親子壯遊，悅彤以童稚的眼光看待一切，而我們要考慮的卻是安全，經費，還有她的教育問題。

　　一到十歲的生日，悅彤都在不同的國家，除了五歲和十歲生日是安排前往，其他都是走到哪兒就在哪兒過。

　　2003年，悅彤出生：台灣（Taiwan）

　　2004年，一歲生日：台灣（Taiwan）

　　2005年，兩歲生日：英屬維京群島（British Virgin Islands）

　　2006年，三歲生日：巴拿馬（Panama）

　　2007年，四歲生日：吉里巴斯（Kiribati）

　　2008年，五歲生日：德國（Germany）

　　2009年，六歲生日：印尼（Indonesia）

　　2010年，七歲生日：馬來西亞（Malaysia）

　　2011年，八歲生日：南非（South Africa）

　　2012年，九歲生日：千里達及托巴哥（Trinidad & Tobago）

　　2013年，十歲生日：丹麥（Denmark）

　　過生日，沒有固定的朋友幫她慶生，悅彤幼年生活中永恆不變的事物唯有父母和上課。

　　為了維持她三語流利，並且美國自學課程全A，我們的課程是全年無休的，她封我為教育瘋媽（Education-Crazy Mom）。不過她週一至週五，三到四點就做完作業，週末則兩點前完成全部課程，我私下認為，和東亞學童相比，她還是有很多時間的，至少下午和晚上都空閒。

　　2013年8月，悅彤在德國首度入學，為銜接課程，我們讓她比美國 Calvert課程降級一年。學期結束時，老師所發的全A成績單為我們的辛勤耕耘做了見證。

　　起初她不習慣她人生中第一個班級，陸地的孩子沒有如此渴求同伴，而且他們已同班三年的情誼，使她一個外來者很難融入。但我信任她的韌性。

　　半年下來，她已掙扎交到好友，這其實是耗費一些奇特的努力的。老師認為，悅彤時常知道答案卻不願回答，因為她不想顯得特出而不被接受。成績對她而言，遠不如朋友重要。直到她現在被接受了，才漸漸敢在課堂上暢所欲言。

　　申請中學時（德國學制五年級開始上中學），她略帶哭音地說：「妳說搬到陸地我就不必離開朋友的，妳根本不知道有多辛苦！」其實我怎麼不知道，只是沒料到她們班女生的成績遠不如男生而已。於是她還是得一個人上她的中學。老師說她程度超越同齡，中學也會如魚得水。我更欣慰的是：因為她做學校的功課很快，Calvert和中文課程還是得以勉強繼續。

　　至於我們，剛開設了一家網路商店賣陶藝品，成功與否還不知道，不過，至少Dharma Bum III的買主就是靠這些陶藝品攢下足夠的錢的。而且我們也教教中文貼補家用。

　　2013年11月，我們辦妥了健保，做了已忽略八年的健檢之後，醫生晴天霹靂地宣布：浩哲大腦皮層上，有顆直徑三公分的腦瘤！

　　在做著最壞準備的日子裡，我慶幸著我們已完成他從小的夢想，就算要走，他也會了無遺憾。而共同迎戰了憂鬱症，又經過無數次海上危機的挑戰，我倆的關係也緊密到，足以用對方的價值觀來教養悅彤成人。

　　12月手術成功，他再度開口說話時，我的眼淚不可遏止地落了下來。

　　結婚逾二十年，完成了航遊世界的夢想，女兒也不負期望，是否就沒有缺憾了呢？

　　其實是有的，圓夢的代價是錯失了致富的機會。那是否後悔呢？

　　絕不！就算重新再來，我還是做相同選擇。世上再沒有像大海那麼完美的教室，讓悅彤心無旁騖容許我們一步步為她的教育築基。

　　而同舟共濟的夫妻之情，點點行跡全球不相識的人們所賜予的幫助和友誼，又豈是金錢能夠衡量？

　　如果你問我：環遊世界後最深刻的體悟是什麼？

　　追憶往事，環顧世界各角落之後，我明白到自己是何等幸運，出生在努力就能創造命運的台灣！

　　還有——去完成夢想吧！你必定會失去許多，但會獲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