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世界會變成彩色的
平成元年(一九八九年)出生的朝井遼,二?一三年初以《何者》一書奪下日本大眾文學最高榮譽獎「直木賞」時,只有二十三歲。那一天,全日本的傳媒都以「戰後最年少」、「平成年出生首位直木賞得主誕生」等刷新紀錄且注定是歷史留名的醒目標題,展開一系列關於「朝井遼究竟是何方神聖?」的追蹤報導。
得獎作家有很多種,在我看來,朝井遼是屬於在各方面都恰恰好到位的那一種。二??九年,當時還是早稻田大學新鮮人的他,憑著《聽說桐島退社了》獲得「小說昴新人賞」而出道,隔年發行單行本。原本書就賣得不錯,在改編成電影以後,銷量更直線上升,一舉突破五十五萬本。
容貌斯文,年輕上相,看似靦腆,但說起話來卻比想像中更能言善道,且充滿自信的朝井遼,文采之外還具備著一絲文壇偶像的氣質,想當然很得讀者與媒體緣。接著,當不少人對他的實力,還抱持著觀望或存疑之心時,他便拿下了令許多日本作家欽羨的直木賞。
日本文壇,作家能在三十多歲出版第一本書,已經是大家眼中的新生代作家了。很少有人能在二十歲世代就出書,同時還虜獲市場與文學獎的雙重肯定。跳脫近年來推理和刑事題材的熱潮,朝井遼以生活化的背景,清淡又深層的筆觸,情節不誇張的青春小說,獲得出版界、書店、媒體和讀者的各方面青睞,實屬難得。因此,若要說這一、兩年來,朝井遼是日本文壇最閃亮的實力超新星,我想絕非溢美之詞。
然而,更重要的,也是核心的部分,是朝井遼他真的熱愛寫作。他充滿了一股不得不寫,好多故事想說出來的創作爆發力。
高中時代在出身地岐阜縣度過,高三畢業時,朝井遼的大學入學考試,第一志願其實是國立的一橋大學。結果,卻落榜了。當時的級任老師鼓勵他:「重考一年,一定能考上想要的學校。」沒想到他卻說:「沒辦法,我不能為了考試再等一年!我有好多想寫的東西。」始終知道朝井遼愛寫也能寫的老師,於是改口:「既然如此,你就去東京!然後開始好好寫作!」就這樣,朝井遼上京,完成了高中開始動筆的第一部小說,拿下了新人獎。帶著這股衝勁,朝井遼出道後短短的四年間,平均每半年到一年就交出一本書,在獲得直木賞而家喻戶曉以前,早已累積出一批忠實讀者。
初試啼聲之作《聽說桐島退社了》是進入朝井遼小說世界的最佳入門作品。台灣的讀者在接觸到小說中文版之前,不少人因為同名電影,已經知道了這個故事,給予這部青春電影挺高的評價。
雖然我也喜歡電影裡優美的畫面與光影,但是,若說故事主題帶來的驚歎與思索,還是不得不承認喜歡原著小說,遠遠勝過改編電影。正因為小說不像電影,可以利用演員的表情、攝影和音樂去傳遞,所以文字的功力就顯得更加關鍵。原著小說有很多電影裡省略的故事,以及無法說盡的細節,讓每一個角色,更顯得有血有肉。
朝井遼用著非常符合時下日本高中生的說話腔調及日語用詞,以盈滿清透質感的「空氣感」筆觸,去建構出了一個好年輕的故事。許多的日本高中生和大學生,在讀過之後,都發出一種這故事充滿極度「真實感」(???)的震撼,並且表示「終於有人把我們的『部活生活』(社團生活)給寫出來了」的認同。
從《聽說桐島退社了》作為原點,朝井遼藉由他的筆,以二十歲前後的日本年輕人世代為背景,如一同心圓似的在接下來的作品中,輻射出一齣齣的青春群像劇。
這其中包括了《男子啦啦隊!!》以日劇中常見的故事題材,講述一群男生組成少見的男子啦啦隊,團員們學習著彼此的磨合與互助。男孩們在不被眾人看好的冷眼相待中,從小型的學園祭脫穎而出,到爭取全國性大賽為遠大的目標。
而《重生》這部作品同樣也設定了多位主角,將故事中的五個大學生,一腳踩在青春上,另一腳卻踏進人生新階段,那一股對於未來的左右不安,陳述得清澄澈底,被譽為閃亮的青春小說。至於《少女不畢業》則又回到了高中時代,並且將敘述觀點轉為女孩,講述七個即將離開高中校園的少女,成長中各自面對的幽微心事。
朝井遼每一年都交出至少一部作品,在創作不輟的磨練中,作品內容的幅度也隨著自身經驗的累積而有所不同。
在寫作《何者》這部小說時,朝井遼自身經歷了大學畢業、求職和成為社會新鮮人的人生歷練。因此,筆下的小說主人翁所面對的難題也脫離了高中和大學的社團生活,直擊了不景氣的日本經濟環境下所謂「求職冰河期」年代,寫出日本年輕人面對求職的現實殘酷與自我存在的定義,最終獲得了直木賞的肯定。
在朝井遼的小說文體中,他的口吻經常是青春的,敘述也是輕盈的,但卻一點也不膚淺,甚至充滿力量與方向。不管旁人怎麼去看待故事裡的每一個主人翁,在他們的心底,都知道自己才不是那種一眼就被看穿的青少年。這些年輕的孩子所思考的事情,也許比一個大人還要深沉,只是選擇不說。
友誼、愛情和親情。無論是哪一個環節的人際關係,滋生出來的羨慕與嫉妒之情,說穿了,要的就是一股認同性與存在感。認同與存在,滋養出價值觀,建立一個人的自信。然而,自信需要一面鏡子,得從周圍的人身上,才能反射出自己的模樣。
朝井遼出版《聽說桐島退社了》時,我在每天都會經過的,距離早稻田大學最近的JR高田馬場站,看見出版社大手筆買下車站入口所有的牆柱廣告。早大出身的作家特別多,海報上寫著「早大現役學生作家」令那場面頗有一種宣告接班人的氣勢與況味。
褪去學生身分以後,朝井遼成為媒體話題的另一個理由,是當大部分的日本作家成了名,若可以靠版稅和稿費過生活,就會成為專職作家,但是朝井遼卻因為「不喜歡變成(傳統)作家樣子的作家」而堅持在大學畢業後就職。
每天早上六點半出門,抵達離家約三十分通勤時間的公司,準時在七點走進職場附近的First Kitchen速食店,然後打開電腦邊吃早餐邊寫作。九點鐘離開去上班,下班以後,也習慣進家庭餐廳裡吃晚飯,繼續寫作。
對於台灣作家來說,無論作品暢銷與否,身兼上班與寫作恐怕是稀鬆平常的狀態,但對日本文壇來說,上班族的暢銷作家卻很新鮮。被問到這樣不累嗎?朝井遼回答:「那有一種不可思議的平衡感。」是的,平衡感。那便是朝井遼在現實生活中在摸索的,也是他筆下的小說人物始終在摸索的位置。
又自信又彷徨,在青春與成人,喪失與追求之間,平衡著,努力去相信如《聽說桐島退社了》裡的前田涼也所說的「世界會變成彩色的」。至於真的會是彩色的嗎?沒時間等待了。總之就奮不顧身地飛奔出去吧。
勇敢出發,不該只是十七歲的那個瞬間,也是長大以後不該忘記的信念。
張維中
(張維中�大學在學時出版第一本書《岸上的心》。日本早稻田大學進修後,
東京設計專門學校畢業,現於日本任職傳媒業。
著有《夢中見》、《一日遠方》與《戀愛成就》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