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數語道破浮世表相 方念萱(國立政治大學新聞學系副教授)
小說開始「秋風起」,而捧卷閱讀的我,抬眼看著面前電腦網路上的香港金鐘、撐持不去的青年,低頭讀到書裡的廟街、四處提問的圓臉少女。未來的書,眼前的進行式──我沒去到砵蘭街、沒填寫啟程券,此時此刻讀到順慈的作品,既有中彩的喜悅,也有倏忽周遊的迷惘。
順慈的小說和她的人一樣。我讀到白房大叔頭一次在電話裡誠懇的對著陳元致歉,「是的是的,好像有點太嚴格了」立時感覺順慈現身──順慈的話語裡就常有一迭聲的「是的是的」,讓妳對她話裡勾勒的世界十分安心。「送暖」或許是她不缺的教育者特質,然而「道破」──數語道破浮世表相──更是她之為紀錄片工作者、劇情片導演、小說創作者處處展現的本事。《現在未來式》的首站故事裡,陳元汲汲營營只想知道死期,卻不知已然安住其中,這故事直可以縮寫成佛家四字偈語,然而順慈的黑色幽默、舉重若輕的風格,讓這處的際遇有了多維的向度。當我看到「來自2064年的『我』,會在2014年化掉」時,驚覺當代社會學家、傳播學者埋首鑽研的日常時空壓縮經驗已經被順慈在小說裡以陳元這金句一語道破了啊。
「未知生,焉知死」,陳元從一開始對死期的好奇、驚懼(最可怕的是陳元說的「我不知我怕的到底是什麼」),到兌現最後一張票券時放棄了對生之大謎的解惑,直往回走。小說這安排,乍看像是走了Charles Dickens的作品《A Christmas Carol 》的路數,但是,我認為作者這安排要說的更多。高瘦男在給出名號之前,告訴陳元時間工程本想助人回到過去,他認為像是年輕人的運動轟轟烈烈,但也為人遺忘,如果回到舊日時光,人們記起所來處,會更感恩。沒想到的是,高瘦男說科技進步了,人卻都想到未來,「我們總覺得,最好的時光在未來。」最好的時光在未來?大夢已醒、大願已足。陳元再睜開眼,五回時空往復旅行就只是五個不痛不癢的日期,現實裡連對「未來」的想望都不存;只在夢裡。最好的時光在未來?這提問並不虛妄;小說近尾,陳元將在小說中彷彿有著天眼的時間工程家的這個提問轉個面貌,成了街頭圓臉少女對陳元直接了當的提問,「你想改變世界嗎?」2014年秋涼時分,小說在這兒終篇,真實世界裡,很多事情才剛起步,其中一樁,就是朱順慈的小說「系列」──《現在未來式》讓我想領張時光穿梭券,奔赴之後三五年,得以一窺順慈繼起作品,先睹為快。
序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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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是香港的分水嶺 周保松(香港中文大學政治與行政學系副教授)
這是一部送給我城香港的小說。懸疑離奇過癮的情節背後,我讀到蒼涼,讀到生死,讀到信念,讀到愛,讀到作者對生於斯長於斯的這個城市點點滴滴綿密無盡的眷戀認同和盼望。二零一四,是香港的分水嶺。這部小說,為這個分水嶺,下了一個看似不起眼卻值得認真細讀的註腳。感謝作者。
序三
寫在時代的斷崖上 區家麟(來自香港寫字的人)
高瘦男問我︰「你確定嗎?」
「你知道嗎?我選的手提電話號碼,最後四個字,就是2047。」
「2047年,五十年不變的最後一年。」高瘦男輸入日子,2047年7月1日。
「我們這代人,一生就被這幾個數字定義,64、97、2047,我們逃脫不了。」
高瘦男回頭盯著我︰「但是,生命,不只是政治。當你走到盡頭時,你懷念的,也許不是這些。」
眼前一黑,我從沒見過這樣的黑色,黑過墨斗、黑過黑社會。
耳際傳來群眾歡呼聲︰「歡迎大家來到維園……等一會,黃之鋒會向我們發表講話,現在,先奏國歌!」
那是誰的國旗?那是甚麼國歌?
是黃之鋒已變,還是世界已變?
「我們浮出水面,往四下裡張望,我們還沒看清究竟,我們就又消失了,人們根本沒在時間長河裡看見我們。新事物層出不窮,而我們稱之為我們命運的,無非就是在波濤中的一次起伏中我們在擁擠的小水滴間的搏?。」Ernst H. Gombrich
此刻,高瘦男把我送到時間長河的遠方,洶湧浪花之間,我冒出頭來。
我透不過氣,還未敢睜開眼,已淚眼盈眶。
2014年10月13日
香港,時代的斷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