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沒想到會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墨結上緣。
那是在脫離還得用墨的學生年代已快四十年的夏天,經過去金山、萬里路邊的藝品店時,無意中看到有四、五錠墨(或稱墨條),各約半張A4紙大。上面刻繪不同的民俗主題如:女媧補天、八仙獻壽、劉海戲金蟾等,顯然跟學生時用的墨不同類。基於懷舊,價格也合理,就順手買下。回家後擺在書架底層,沒太當回事。之後陸續在金山老街、鶯歌、光華商場、臺北玉市等地又買了不少,都同樣處理。就像在辦公室,把文件歸檔了事。
二○○八年時身體出狀況。為了保命,急速退出職場。手術和化療過後,整個人總是無精打采,做不了什麼要動腦的事。無聊之餘,想起堆積的墨該拿出來整理整理,沒事找事做,消磨時間。於是展開我的玩墨生涯。
說是玩墨,一點也不為過。因為那時已買的墨,從收藏的角度來看,並不值錢,沒有收藏價值。但不知情的我,仍一頭栽進去,看到大一點的、主題有趣的、色彩繽紛的,就以為遇見寶,不太還價就買下來。
所幸這種盲目的收集,持續一段時間後,就被我的資訊科技背景給矯正過來。因為開始為所收集的墨進行登錄、分類、排序、註解時,無可避免會開始查閱書籍和網路搜尋,於是發現我錯過了真正引人入勝的賞玩墨、文人訂製墨、貢墨、御墨、紀念墨、集錦套墨等等。趕快調整方向,擴大收集內容,重新出發。除了前面提過的買墨地方,國內外的拍賣網站也出現我的身影。
曾經透過網路去美國的古董拍賣會,競標乾隆朝的御墨。直徑約十公分的圓墨,我已出價到連同投標的附加費、手續費、處理運費等,總價超過二千美元了!但競標的對手依然沉著跟進,毫不手軟,逼得只好認輸。也曾在光華商場和玉市見到很少見的好墨,但因索價太高,一時捨不得。沒想到第二天捧著銀子去時,已被人捷足先登。後悔地在攤商旁徘徊懊惱,做白日夢他會再變一錠出來。
兩年半前,為了對自己花了不少錢在墨上向家人有個交代,開始提筆把在登錄墨時所作的研究發現寫下來。再一次,我的科技背景發揮作用,讓我採取與其他同好有別的寫法:不專注單錠墨的描述,而是探索墨與墨之間的關連,以及它們帶來的人文意涵。從這個角度,許多墨的形象更加鮮明有趣,漆黑的外表下隱隱泛出迷人的幽光。
譬如說巡臺御史錢琦的聽竹軒聯句墨,簡潔樸素的外觀,掩不住錢琦與方密菴的師生情誼;鋪陳出袁枚、金農、鄧石如、丁敬等大藝術家與他們的聯句唱和;引言早期臺灣的地名和風俗民情;更間接披露大甲溪流域幾座七將軍廟的來龍去脈。這錠墨,是從美國古董拍賣買得,也是我經常隨身把玩的珍品。
再如吳大澂的銅柱墨,本身已夠引人入勝。但細究它的來龍去脈,胡適的父親胡傳躍然紙上,隨之浮現張愛玲的祖父張佩綸,最後是胡適和張愛玲在紐約的會面,前後橫跨七十年。因墨搭橋,得以上下古今,把兩代有緣千里來相會的事發掘出來,看來墨裡乾坤大啊!
書中的墨,除了特別說明出處,都是我個人的收藏。前幾年,瑞典漢學家林西莉(Cecilia Lindqvist)有本熱銷書《古琴的故事》,把久已束諸高閣的古琴,重新帶回臺灣。我私下企盼,這本談墨的書也能東施效顰,激發大家對墨的共鳴。進而思索如何從文創的角度,重新包裝墨、賦予它新的生命,讓它成為辦公室和居家的新寵。也讓現今倍感壓力的人生,能在墨藝的陪伴下,另開一扇舒緩的門窗。
近墨者黑!然而與墨結緣,卻有可能黑得發亮,更有可能黑得像黑珍珠般,尚青。
二○一六年三月二十一日寫
黃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