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順服的概念被具理想主義或愚昧的納粹青年所利用,犯下了我國人歷史中的滔天大罪,我們就必須反省這概念的問題在哪裡。本書便呈現了這些反省的結果。一九六八年,一位朋友把本書的初版送給了阿多諾(Theodor W. Adorno)。阿多諾讀過後回信給我朋友,說本書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要提這件事,因為它凸顯出了開啟權威人格批判的法蘭克福學派(Frankfurt school)和像我這種人之間的諸多連結,我們這種人正是成長於「奧斯威辛之後」(after Auschwitz),並費盡不知多少生命歲月去追問「那怎麼可能發生?」的人。
你可能會好奇,這一切對美國讀者有何意義?我想起了在紐約協和神學院(Union Theological Seminary)的一場討論,其中有一位男同事提到這本書是「很典型的德國著作」。另一位女同事聽到這個評論後卻忍俊不住。很明顯地,她不認為順服只是德國人的事;她太了解美國哪些人在這個概念之下受害。她後來告訴我,當她讀到我所寫及布萊希特(Bertolt Brecht)的〈不莊重的老婦人〉時,她想起了她母親的一生。另一個聽到我們對話的學生,提到了凱利中尉(Lieutenant William Calley)用順服的概念來合理化「美萊村屠殺」(My Lai Massacre)。我們談到越戰和凱利的同僚,他們服從錯誤的理由而戰鬥、殺人與死去。人們向某人交出他們的理性與良心,這種盲目順服並不限於特定的國家;對於某一國家行為的集體恥辱也是如此。有些人為政府以他們之名行事而感羞愧,他們之間甚至形成了一種國際的團結,這種羞愧的團結堪稱為「革命性的」。
弗羅姆(Erich Fromm)在《精神分析與宗教》(Psychoanalysis and Religion)一書中區分了宗教的人道主義模式和權威模式。猶太先知、歷史上的耶穌、早期佛教徒,以及大部分宗教的神祕主義者,都展示了一種沒有壓迫、不建立在單方和單向依賴的宗教。這種宗教運行的力量,源自於精神的內在生命。人類和上帝一樣擁有創造性的力量。順服則預設了二元性:一方發號施令,另一方則聽命行事;一方是有知識的,另一方則是無知的;有統治者,和其他被管治者。跳脫了依賴與順服精神的宗教團體會珍視不一樣的價值,如相互性和互相依賴。正是在一種不一樣的宗教歷史脈絡中,才會有人質疑「父權象徵」和「在宗教上對順服的強調」的社會心理學含意。權威宗教的主要美德是順服,放棄自我是它的核心。這和人道主義宗教處於尖銳的對比之中,在此自我實現將會是主要美德,而抗拒成長將會是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