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德夫推薦序
在毛毛第一張發表的創作音樂專輯【成為一條河】(Bana)裡有一首歌「OA」,是為我們已遠行的摯友OA所寫的。毛毛說錄音當時他在深山蟬鳴中靜候著「他」(指OA)的到來,在無預設詞曲的狀態下開始吟唱,完成了這首作者自稱再也無法重現的詠歎調。然而,當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時,卻驚訝地聽見他所唱的內容竟全是非常古老的排灣族語,描述著一種很沈鬱的哀傷,而他是個不會說母語的排灣族孩子啊,這樣的詠歎到底從何而來呢?!
猶記得初認識毛毛時便有強烈的直覺,他身上流著與我同源的大武山血液,但他的外表、談吐、口音卻又像是「白浪」(漢人),唯有那經太平洋的風、東海岸的陽光曬吹過的黑皮膚,讓我覺得分外親切。我們第一次同台是在2008年3月1日臺北一場為偏鄉兒童而唱的慈善演出,當天我從反三鶯部落拆遷的抗議行動趕過來,心中的悲憤不能自己,忍不住在台上唱了許久,只記得負責招呼我的毛毛台前台後一直靜靜地忙著,彼此並沒有太多機會對話。
後來,OA告訴我有一個孩子藍調唱得極好,沒想到就是毛毛。OA有句名言:「好酒、好菜、好朋友」,他對人總是無私地分享,在毛毛這一輩的年輕人當中,這位大哥是他們尊敬學習的典範,我們常在他的私廚裡聚會時,隨性拿起吉他開唱,藍調一整夜。
OA 走後,同是深坑居民的我們自然而然走得更近,逢年過節還是平日,他總會帶著食物到家中分享,喝酒吃飯、醉了就窩在平台鋼琴下做夢,我們對話也越走越深,社會的、族群的、歌的、少年時的輕狂。那時的毛毛早已決意走創作之路,只是不知他已踏入了文字的世界,比我在創作上跨界得更早。我喜歡他寫的一手好字,在字裡行間見到內心的工整,純善。
即便他是熱愛藍調的,但我覺得他的世界更接近民謠,是關懷人與社會的,無論與誰交往為友,他總能跟那人相關的親人、貓狗做好朋友,愛屋及烏得很徹底。他長幼有序地盡自己的責任,義無反顧、平和而沈靜,就像是我所認知的排灣族傳統精神。
他從不掩飾自己靠雙手勞力當搬運工的身份,或是從小在清苦環境中成長的磨難,我常想著他身心的負荷不知有多大?但他從不以為意,當作是在經驗人生最純美的歷練,而這從小到大的苦難必將是他未來豐收的小米田,沒有赤足踏過何以成路?何以感受荊棘?我與他,與島嶼眾生同是移動的傷口,是帶著血管的漂流木,聚集成河匯入太平洋,才找到依靠的枕頭,聽著枕上的海浪聲入眠,傷口也就不覺得那麼疼痛了。Every thing seems so nice and pure.
聖經裡說與其去跟人歡樂一起作樂,不如去憂傷的人那兒一同憂苦,我很確定毛毛選擇給這樣的祝福,讓他內在的容量變大,當苦痛都可以在一起,更何況將擁有的分享,如此唱出的歌才會自然由衷,而非無病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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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整理/南美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