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音同音近與形近省文之「訛變」
臺北市立大學陳正治教授長年研究兒童文學、國語文教學、修辭學。相關著作甚多,獲獎指不勝屈,多數為暢銷書,嘉惠菁菁子弟,久已蜚聲海內外。近日他又彙編《國語日報》專欄「揮別錯別字」,所撰寫的二十五篇文章成冊。我讀了後,認為陳教授此書以研究心得為基礎,將學術通俗化,運用深入淺出的筆墨,飽含機趣橫生的語言,循循善誘的來糾正國人常被混淆的錯別字。無疑的,這將又是他一本對國語文教育非常有益而又令人「喜聞樂見」的好書。
一個字的構成,包含形音義三部份,陳教授就是從這三方面來辨解錯別字所以「訛變」的緣由。所云「了解原意,不被相通字困擾」,正直中其肯綮。
辨正錯別字,不只使人可以準確使用語文,甚至可以破解久被懸疑爭論的學術問題。我曾經就俗文學中所慣見的音同音近與形近省文而終致撲朔迷離、莫知所由的「訛變」現象,推其本而溯其源的,考證戲曲腳色「生旦淨末丑雜」六綱行的來龍去脈,從而還原其「名義」。舉「旦」為例,說明如下:因為古代有「樂戶」制度,專施歌舞娛樂等表演,其女伎常稱之以「姐」,而民間書寫每出諸省文(寫簡體字,省去筆畫),或因字形相近而成錯字。於是「姐」字在宋雜劇中被誤為「妲」,在金院本中又被省作「旦」,在元雜劇元刊三十種中既被省作「且」,又被訛為「旦」。終於「旦」字被「定型」,用來做為戲曲女主腳的符號。而「旦」的本義是太陽在地平線上,意為「清晨」,以此作為「女主腳」的符號,豈不教人莫名其妙。又如元雜劇中的「卜、卜兒」,字義為「占卜」之「卜」,卻明顯是指「老婦」。若論其「本然」,連王國維都被搞得昏頭轉向。而我發現元人俗文中「爹娘」的「娘」,多寫作「(女卜)」,於是我豁然大悟而論定「卜」字原是從「娘」一再省文而來。至其「卜兒」之「兒」只是「詞尾」而已。再如顧頡剛當年論證孟姜女故事的「源頭」為春秋時代齊將「杞梁妻」,完全運用俗文音同音近「訛變」的原理,將從全國各地搜集到的民間文學資料,整理出其「訛變」歷程:「杞」字較生,於是形近訛變為「氾」;「氾」字民間認為不宜作姓氏,乃音近音同而寫作「范」或「萬」;而「杞」也因讀音而有「啟」、「喜」附從出現;「梁」較諸「良」,則音同而筆繁,因而為「良」取代。最後「杞梁」被世人約定俗成為「萬喜良」而通行各地。其間之作「氾梁、范啟梁、萬啟梁、萬喜梁、范喜良……」者,便都是被「訛變」的某一歷程。凡此亦可證知陳教授「揮別錯別字」的方法是其來有自,非常正確的。
而陳教授又從「字義」去考量作為「揮別錯別字」的方法之一,自亦得其三昧。只是如果能全面從複詞結構方式入手,似乎比較周延。
複詞結構以字音字義為基礎,據我所見:其以字義者有組合式(如「藍天」)、組合式合義(大門)、同義式(美麗)、同義式合義(宰相)、反義式(是非)、反義式合義(遠近)、反義式偏義(兄弟)、子句式(山青)、子句式合義(翻身)。其以字音者有雙聲式(芬芳)、疊韻式(窈窕)、疊字(飄飄)、帶詞頭式(老師)、帶詞尾式(馬兒)、狀聲(嘩啦)、狀聲合義式(蟋蟀)。若能認知複詞的結構方式,我想對「揮別錯別字」是會有所幫助的。限於篇幅,我就不進一步舉例說明了。
最後我還是要說:讀陳教授這本書,可以在輕鬆有趣中獲益良多。
中央研究院院士 曾永義
二○一七年五月三日晨 曾永義序於森觀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