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今註今譯新版序
論語為中國的第一書,是世人所共同承認的。我記得英國近代一位文學家威爾斯(H. G. Wells)曾把論語列為世界十大書之一。他的選取,當然有他的標準;可惜我們不知道他詳細的意思。三百年前,日本一位學者伊藤仁齋(一六二七∼一七○五)在他所撰的論語古義的首頁刻有「最上至極,宇宙第一」八個字。他這個「第一」,當是就孔子所講的道理而言。想起伊藤仁齋的年代,我們自然可以說他的見解是很公正的。
但若專就人文方面的道理講,即在現代,我們還可以贊同伊藤先生的意思。近世西方所稱的「金律」(Golden Rule),乃指馬太福音七章十二節或路加福音六章三十一節而言。這就是孔子所以為「終身可行」的「恕」。我們很正當的可以把恕道看作人類行為道德的基礎。世界上文明民族的先哲,很多都曾說過恕道,但原始記載恕道的話而現在尚存的書,則實以論語為最古。希臘的柏拉圖和亞理士多德的著作中都有義同「金律」的話,但他們的年代都後於孔子。如果我們要憑這一點說論語是現代世界上人文範圍中的第一書,自然可以說得通。
但我以為,我們若把孔子生平的志慮作為選取這個「第一書」的依據,理由似更為正大。論語中曾記了孔子一句話:「朝聞道,夕死可矣!」這個道字,不是「吾道一以貫之」的「道」,乃是「魯一變,至於道」的「道」;它含有「天下有道」全句的意義。(孔子所說的「天下有道」,意思極近於後人所說的「天下太平」。)孔子一生栖栖,心中所期望的只是「天下太平」。到了老來,禁不住吐了心聲:「我若有一天聽到『天下太平了』,我便什麼時候死去也願意!」我們從這句話可以想到孔子全副的心情。世界各民族古代的聖哲中,有這樣憂世憂民的志懷流露出來的,就我所知,以孔子這句話為最顯著。論語確是世界上宣揚仁愛的首部經典;從人文的立場講,自應為「第一書」。
這本論語今註今譯,於民國六十四年出版。九年來雖重印過幾次,但內容並沒有很大的更動。去年秋天,出版者要將這書重新排印,囑我加以修改。我因而自行校訂一遍。除改正錯字外,有許多章節的註文和譯文乃是重寫的。我在衰老的年齡中,得有機會改正這書裏的誤謬,使更適於學子的閱讀,頗為欣喜;而這一生能為這樣一本書盡點心力,亦自慶幸。
我很覺得我這書中還有許多不妥當的地方。並世學人如肯不吝指教,使我得以減少這本書中的錯誤,乃是我所企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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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子水 民國七十三年四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