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鄉戀食光

序?? ?

　　元月的更替、二月的散聚、三月的尋花、四月的傷痛、五月的雨戀、六月的陽光……一年裡的休養生息，可否將之濃縮為人生篇章，揮灑一段段貪憎癡愛別離。現在的我，有了點閒暇，不悲懷國家政治，不憂心金融海嘯，不納心人世無常，開始轉流光，閒踏三月櫻、五月雪、黃金雨……為花痴狂。虛度半百莫道不多情，尋花問柳亦恐難為情，轉折處略為重情家鄉友人記下我的感念，供上飲食男女，願保安康，摻上煙花露水，濯身清蓮。

　　每回雙手擺背後，亂無章法閒閒散走時，一些意念就紛飛，一些些文句亂竄，於是我又匆匆往回家的路，隨手寫在雜記本上，再次出門手上多了支筆，一中型便條紙，或就著路燈下或靠電線桿摸黑記下，或腦中聚集太多思維就匆匆返家開電腦。於是書桌上一堆五顏六色本子，記帳本、筆記本、書札本、繪圖素描本，由前頁規律的記寫資料，由後頁記心得，每一本都成了亂七八糟的書簡，閒時就認真整理成篇，忙時任其荒廢，時間容易過，歲月更匆匆，文字沙積成塔，一、二十萬字就泛濫成海沙，撈起篩逝，決定成冊，不敢言及饗宴世人，或只願留予子輩他日憶念母時。

　　整理文句當下，都有一杯熱熱的咖啡陪伴，似若數著饅頭的清苦軍旅生涯。灌下一杯杯的咖啡，攪動清醒又混濁的腦漿，將字句拆開重組排列，不知不覺天邊翻起魚肚，窗框亮白。文字越寫越惱人，一篇篇似雞肋，咖啡卻越喝越長進，自戀似的相濡以沫，有時是孤獨的獨飲，有時是一場吵雜的下午茶。人情世故、交際應酬，我記下當下的真誠，無論與自家妹子、與同窗童學、與鄰居玩伴、與商場友人。咖啡可以堅持，可以隨興，堅持自煮的純淨原味、堅持商業販賣不加糖的大杯拿鐵、堅持微果酸的耶加雪夫、堅持雨中的紙杯美式咖啡，隨興撕開簡易包沖泡的當時，記下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收藏在記憶，那是我已逝的青春，是有點遺憾的情事，也是美好的初衷，再見的相惜，因為咖啡，我們總是相遇。

　　每一篇文章都是一個小小的故事雛形，人生還在繼續就沒有劃下結束的定格，情節沒有起落只是人生尋常，文字無味，風景再美，有人煙才有味道，有人的風景才有人間味。小小故事裡的人是我，也是你，或是她，有時是食物噫想引起情懷，下筆不能自持，或許是你的一句問候短訊讓我想起了食物的愛戀。若你（妳）無意中看到了此書此文是你的影子，請舒心。讓人生若如初相見，所有的相遇、離別、再見，都美好。

　　天、地、宇宙，情緣不絕，絲絲縷縷愛都沉重，親情、友情、鄉情、戀情。因為沉重的愛，讓我們的身、心、意、念、想，有溫度，從舌尖蔓延隨血液緩緩迴旋至心底，泛起的是微酸、微甜、微苦、微澀，終至回甘，如煙人生。「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這是我很喜歡的二句詩，當這書的句號，我還繼續書寫，有緣的人請來我書中與我相見。

　　近年一直在跑醫院，接觸多方人事，老、病、死，在醫院的時間過得很慢，年來日子卻過得很快，匆匆又是冬至、聖誕、新年將至。

　　過冬至，天益寒，露更重，百花飄零。不是清明不寒食，臘月雪梅飄香，食氣盎然，剪接書中食味十帖共成此書導讀，野味封面暗藏詩情，為食物鄉戀略表羞態，難為情。

　　（一）無花果

　　年輕時常來往員林，與友人閒散八卦山，路經住家隔院，不是稻埕是晾曬著一攤攤的蜜餞，蚊蟲蒼蠅群飛，從此對蜜餞有了陰影。更早前約國小年歲就知道彰化八卦山盛產蜜餞，任軍職的兄長往來員林親戚家帶回一盒盒精美五彩糖漬蜜餞。無花果沒在蜜餞中歸類也不入我心，我甚至不認識它，生時死後都一樣，不開花就結果，有違天意，食之百般滋味，隱「嚐」悲歡離合。偶爾也會想起家鄉的木麻黃，一顆顆熟落的小小毬果，是不是也算是無花果，又詩句：春城無處不飛花。

　　（二）桑葚

　　上街時，總會經過沙美老街的外圍，拱形石牆外一條小小窄窄小石路，一旁是殘破屋宇牆瓦，一邊是青草地，繞過老街巷口外牆會看見幾棵老桑葚樹，高大樹身枝葉十分茂盛沿牆攀爬而出，長滿累累紫紅桑葚，過熟的桑葚掉滿地，被踩踏濺出汁液，一顆顆一灘灘血紅泥，泛血色的悲傷。危牆外，哭紅的桑葚，進入青草地，一顆顆，孟姜女的心，穿越，碎了，與老街石磚棉瓦共寫故事。前二年鄰居送來過多的桑葚，母親熬製成酒釀，用大玻璃罐封住，待夏天冰飲桑葚汁，天然養生。二年了，一直擺在廚房角落，沒有人去動，暗紅顆粒發酵成了桑葚酒，不知滋味如何。因為賤生，就被遺忘了，連悲傷都無著落。

　　（三）胡椒餅

　　等車時，不喜歡進北車新站的精品美食街，人太多聲音太吵雜香味太濃，寧願走出外附近繞了繞，尋找熟悉的從前。天橋後站圓環中華路西門町，有我們的曾經，異鄉人的革命情感。轉角巷弄一個圓圓大鐵桶，火熱著，貼上一個個黑胡椒餡餅，還有蔥油餅，冷天人群圍著取暖，吞吐香氣，香味貼近家鄉的燒餅，當年的鄉愁斷斷續續，維持一個寒暑而已，卻喜歡上黑胡椒餡餅，豬肉牛肉蔥燒酸菜各式口味。現今的北車新站，精華地，早已沒有鐵桶餡餅攤，連蔥油餅都不知去哪兒買。回鄉，燒餅的鐵桶也科技化，只留滋味與想念。

　　（四）洛神

　　當人的魂遺落了，該用什麼提神呢？隔壁院子婆婆晾曬洛神花，好奇著看，一朵朵美麗豔紅花朵攤在大竹籃裡，被太陽曬得伏貼而後乾硬，於是知道一種美麗的花茶叫洛神，沒有站在水中央，是攤在陽光下。洛神花不是花落了成一瓣一瓣，而是人們在還未凋落時就摘下，曬乾收藏與糖熬煮成洛神花茶。洛神茶只是花茶，清香酸甜。芳華正豔的花不必可憐，遺落的神魂不必提神，只須出走讓靈魂自由。冬至聖誕跨年總是連成一串，寒冷中美好的念想，告訴我，該回鄉了。

　　（五）豆品

　　喜歡吃豆製品，百頁豆腐、芙蓉豆腐、油豆包、湯豆皮。韓國習俗吃豆腐去霉運，後來才知道，日本的豆皮叫湯葉。上市場，眼中平凡的淺黃色豆皮頓時耀眼著嬌貴美好，好美的名字，感覺就是一葉葉的秋，在溫泉湯中旋轉。喜歡是不是蘊藏著基因而發酵，還是人為。母親長年茹素，大部分配菜都是豆腐類，板豆腐切方格油煎雙面脆淋上素蠔油，有時豆干炒芹菜，有時只是豆腐乳就一餐，初一大清早祖先們就跟著母親吃素，菠菜麵線豆腐湯，一家子都是，溫熱吃一碗。

　　（六）麵食

　　送往迎來，就喜相逢後談天。二家麵店比鄰而賣，一樣的牛肉麵紅燒清燉，滷菜，外加燒餅酒釀湯圓。不同的是一刀削一家常。我說這間店一點都不浪漫，沒有裝潢，沒有細膩精緻，老闆說地方小，要顧品質，不接觀光客，堅持一碗一碗的下麵。店內大氣豪放，二大熱鍋水炊煙裊裊，飢腸轆轆時，桌上二大碗牛肉麵一大盤滷菜，浪漫心思就只在面對面。你揶揄神情說，夜色還早，碗盤需見底。我學用他人的一句話，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壯烈說：開動吧！怎麼過都是一種人生，解讀，幸福滋味。

　　（七）茄子

　　閒時看書曬流光，有一道「嫁妝菜」，我一面看一面存疑，我娘也有給我嗎？

　　翻一翻食事，原來一直討厭吃的茄子叫落蘇，原來魚香並沒有魚，原來大頭菜有一句浪漫的詩：春色屬蕪菁。上市場腳步也浪漫起來。小時候不喜歡吃茄子，母親總喜歡煮茄子，茄子料理很簡單，洗過去頭去尾滾刀切，一砧板水亮紫色裹住白嫩內裡，油爆蒜蓉燜茄子至軟爛。婚後的茄子，繁複成了花樣，想要浪漫卻讓憂傷多了顏色，像一串串的落蘇，美人垂簾，越有年紀越喜歡將一則一則往事當故事說。

　　（八）雞腿

　

　　出閣時，在異地旅館，母親一早央人去買一碗白飯一隻炸雞腿，要她吃，她不依，怕亂了妝容胭脂口。一輩子作媒牽新娘無數的母親說，這是習俗，咬一口，意思到就好，祈望婚後富貴衣食無缺。當年她不懂，現在想想，那天其實是緊張到餓了也沒感覺的，就著化妝桌吃了幾口，然而一碗乾飯一隻炸雞腿，油膩香味似乎被胭脂融化了。妝飾罷迎進人來人往，整個早上胃空空的，心脹脹的，看母親忙進忙出的堅守金門女兒出閣習俗，紅絲線緣粉……，配身上物件，在婚紗蓋頭覆下那一刻，一顆顆淚珠如玉碎。

　　（九）便當

　　累了的晚餐就是便當，抬頭看牆板，一樣菜色不一樣的名稱，排骨雞腿排魚。複雜的可以選，滷烤炸。想都沒想永遠都是滷排骨。便當永遠都是一種味道，燜熟熱過疊在一起保溫漸涼，微油微膩微醬料的白飯青菜肉混在一起的沉靜香，打開是一種妥協姿態。吃便當時無言，有時候滑滑手機看訊息，思想有時候會連結流浪時期，有時候會當成鄉愁，大多時候一點也不堅持的吃下，只是飲食男女。訊息：「如果日子飛快點，來到一切都可以放下，然後回家鄉，那該有多好。」

　　（十）滋味

　　轉出巷口，大榕樹下，一青衫老朽一手推車青草茶，天光雲影隨風聲流轉，自成一小小驛站，古往今來，漫漫野草熬成茶，要了一杯溫吞吞的解渴，滋養脾肺，感覺又活過了一世。青草苦茶水，孩童避之視為畏途，寧願一杯糖水。要濾過歲月才能體會回甘滋味。日前泡溫泉昏迷，眾人用一杯紅糖水，一顆薄荷糖，續我人生命，甘苦酸甜膩，都必須承受，沒有誰能替誰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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