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因緣際會說甲骨
許進雄
一九六○年我進到臺灣大學中文系,因緣際會開始研讀甲骨學,到了研究所畢業的時候,我的甲骨學知識已能自行研究,獨當一面了。一九六八年,承蒙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李濟博士與業師屈萬里教授共同推薦我去加拿大安大略省多倫多市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館,整理明義士博士收藏的大批甲骨文字。我從未想到會因此因緣而深涉中國古文物以及中國考古學的知識。
皇家安大略博物館原來是多倫多大學附屬的機構,兼有教學與展示的功能,1968年因擴充編制而脫離大學成為獨立的省屬機構。館藏的文物包括人類所有地區的文明以及科學各領域的資訊。其中以遠東部的中國文物最為有名,號稱是中國地區以外最豐富的十大收藏之一,很多藏品獨一無二,連中國都難得見到。
我在臺灣所受的專業訓練是有關中國學問的,既然身在以收藏中國文物著稱的單位服務,自然會變成同事們諮詢的重要對象。為了因應工作的需要,我只得擴充自己求知的領域,除了加強對中國思想、文學、語言等學科原有的訓練外,也自修考古、藝術、民俗、天文、產業等各方面的知識,以應付博物館的多樣化展覽主題,因此也就不自主地開始深入了解中國文物的必要知識。
在多倫多,我本有博物館與多倫多大學的穩定工作。但受到學長曾永義教授「回母系貢獻」的一再敦促,一九九六年應臺灣大學中文系之聘,回國來講授中國古代社會、甲骨學、文字學等課程,當時尚未有開設相關中國文物課程的構想。在一次餐會中,認識了世新大學通識課程的主任趙慶河教授,他談及想增加中國文物知識的普及化教學課程,我告以自己曾經在博物館工作,具有二十幾年參與中國文物的收藏與展覽的經驗,在加拿大的洋人社會裡也長期從事推廣中國文化的活動。他就問我是否可以考慮去世新大學開一門有關中國文物的通識課程,我答以何樂而不為。當時以為只是客套的交談,並未作教學的進一步打算。誰知開學前不久,突然接到電話,說通識課程已經排定了,請我準備上課。在匆促之間,就決定以我與同事們為介紹館藏重要文物所編寫的書,《禮敬天地,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的中國寶藏》("Homeage to Heaven, Homeage to Earth – Chinese Treasures of the Royal Ontario Museum",多倫多:多倫多大學出版部,一九九二年)作為講課的主要教材,輔以其他機構的典藏品。如此一邊教學一邊編寫教材,一年之後,初步的教材就緒,我也就把中國文物概說的課帶到臺灣大學去。
皇家安大略博物館的展示以主題為主,每個展覽的籌劃都像寫一篇論文。不但展示的整體內容有起承轉合的結構,個別文物的說明,除必要的名稱、功能、質材、年代、製造、裝飾等資訊外,還特別重視文物背後所隱含的生活與社會意義,希望觀眾於參觀後,能對展示的主題有明確的認識,而不是只瀏覽展品美麗的外觀而已。在長期受這種以教育觀眾為展覽目標的主導原則的影響下,我對於文物的認識常著重其製造時的社會背景,所以講課時,也經常借重我所專長的中國文字學、中國古代社會學,作綜合性的詮釋與引申。譬如:在介紹紅山文化的玉豬龍時,就借甲骨文的肙字談佩帶玉佩以驅避蚊子的可能;介紹大汶口的象牙梳時,就借用甲骨文的姬字談髮飾與貴族身分的關係;教到東周的〈蓮瓣蓋青銅酒壺〉時,就談蓋子的濾酒特殊設計;介紹唐代的〈彩繪釉陶婦女騎俑〉,就談婦女生活解放與自主性的問題;對半坡文化的〈小口尖底紅陶瓶〉,就談中外以陶器運輸水酒的慣習;對唐代墓葬的伏羲與女媧絹畫,就談中國的鹿皮與結婚禮俗,以及古代臺灣原住民與漢族的關係。借金代〈觀世音菩薩彩繪木雕〉,介紹觀音菩薩的傳說與信仰;借宋代〈太和銘雙龍紐鏄鐘〉談宋代慕古風氣與金人洗劫汴京的史實;利用刻紋木陶拍介紹陶器燒造的科學知識等等。
大部分同學對於這種涉及多學門、整合式的新鮮教學法感到興趣。有位在某出版社就職的同學找我談,說她們的總編輯對我講課的內容也有興趣,有意請我將講課的內容寫出來出版。在與總編輯面談後,初步決定撰寫一百四十篇,每篇約一千一百字,以一件文物為中心,選取新石器至清代各種不同類型的文物,依教課的模式與精神,談論各種相關的問題。至於書名,因博物館的展覽經常提供導覽服務,導覽員會對較重要的展品作詳細的解說,並申論個人的意見,這與本書撰寫的性質和目的非常類似,所以就把書名訂為《中華古文物導覽》。每篇文章都是獨立的單元,讀者可以隨意瀏覽,不必從頭讀起。
面談後我就興致勃勃的開始選件與寫作,誰知到了任務快完成時,因版權費的原因,我不簽合約,寫作的興致也就此打消,於寫完一百三十一篇後就輟筆不寫了。之後曾把部份文章改寫為六百字的專欄刊在國語日報上,但登了四十幾期亦中止了。後來國家出版社的林社長向我徵求甲骨學方面的稿件,我一時沒有甲骨學的著作,就想何不補足文物導覽的稿件交給該社出版。承林社長不棄,付梓問世了。
《中華古文物導覽》出版後,我接到大陸的朗朗書社的電話,說這本書的寫作方式非常新穎,打算介紹給中國的讀者,問能不能授權給他們簡體字版的版權。我就請他跟國家出版社直接洽談。於取得簡體字的版權後,央求我多寫十篇。我也答應地寫了。出版時改名為《文物小講》。
《中華古文物導覽》出版後,我發現市面上不太容易找到這本書,但《文物小講》銷售卻不錯,再度簽了五年的合約。顯然並不是內容有問題賣不出去,而是銷售的方法不合適。我於是找臺灣商務印書館談,把國家出版社這本書的版權買下來,而我大幅擴增內容,預定完成全新的版本,共四冊,並把教課的講義作適度的刪改,使其適合大眾閱讀。很高興洽談成功,把版權移轉到臺灣商務印書館。現在出版在即,把原委稍為說明如上。最後還希望學界先進,賜教是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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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一○七年五月九日於新北市新店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