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折戟沉沙溫都爾汗

再版前言

　　林彪事件的書籍所以能夠在市場上長盛不衰，引起人們的強烈關注，首先還是這一事件本身的突發性和神祕性。「九•一三」事件堪稱是20世紀亞洲最大的歷史謎團。林彪與毛澤東為什麼會從「親密戰友」反目為勢不兩立的仇讎？上了黨章的法定「接班人」為什麼還要搶班奪權？「九•一三」之夜林彪一家子為什麼會突然叛逃蘇聯？林彪乘坐的256號三叉戟飛機為什麼會墜毀外蒙大漠？這些問題，自「九•一三」之後，一直持續不斷地撩撥著人們的好奇心。

　　這些年來，經過眾多研究者的努力，許多事情基本理出了眉目，但還有些事情仍然是一頭霧水，尤其是研究的史源條件比較匱乏。迄今為止，官方公布的林彪事件材料還是非常有限的，大量的第一手材料還沒有解密。許多關鍵性的材料現在還封存在中、蒙、俄的國家檔案館裡。研究領域的不開放，這實在是作繭自縛之舉。由於檔案資料的封閉，從根本上限制了林彪問題研究工作的深入，史家一般不願意去涉及這個領域，大部分作品還仍然是變相的紀實文學和口述回憶作品，「合理想像」的人為色彩很重，各種流言謠傳不斷，混淆視聽，徒添混亂。實踐證明，開放檔案給學界研究，是弄清問題的不二法門。那些編造出來的謠言，拼湊出來的偽作，都可以其怪自消。當然，即使檔案資料都公布了，也還是會留有很多空白，一些事情可能是永遠也搞不清楚的了。這或許正是歷史的殘缺美——留給後人一個想像的空間，讓諸位方家從不同角度對它進行破解，利用多學科知識重新建構歷史現場。

　　另一方面，當前林彪事件的研究面相還是相當雜亂的：海內外有關林彪的出版物魚龍混雜，研究水平參差不齊，雖有些嚴肅的學術著作，但更多的是東拼西湊的稗販之作，以文亂史的現象非常嚴重。有的所謂林彪研究專家，實際不過是真假摻半的紀實文學作家，有的只是編寫「爆料」的商業寫手。網路上更是五花八門，充斥了各種來源不明的虛假消息，甚至還有人有意編造故事、偽造史料。在海外和網路上流傳的所謂《林彪日記》，純屬是故意製造噱頭的「標題黨」。對「文革」歷史略有瞭解的人都清楚，林彪根本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如果真的有日記，在清查林彪「罪行」時早就披露出來了，早就選出幾條提供給全黨當批判材料用了，哪裡還能留待現在才「爆料」的。現在人們所知的有關林彪私人記錄的材料，有葉群記的工作筆記，有林彪讀書的批語，有讓工作人員隨時記下的思想靈感，有條幅、題詞等等，就是沒有過「日記」之說。但現在的許多年輕人對「文革」的歷史已經不清楚了，往往會把這些無據無憑的虛假東西信以為真，吃了這些造假者們的噱頭。

　　特別需要指出的是，在林彪事件的問題上，長期存在一股翻案風，也影響到學界的研究。筆者並不一概否定「翻案」文章，只要持之有據，言之成理，是可以作為研究歷史的反證來看。但是，以主題先行的價值立場來研究問題，對史家來說是很危險的。史家如果不是以廓清歷史真相為職志，而是出於其他目的，給研究預設價值立場，勢必會為自己的主觀動機所掣肘，影響實事求是的客觀研究，容易遷就偏好，亂了方寸，用證據，做判斷，都難以公允。所以，歷來專事做翻案文章的學者，很少有立得住的。至於那些別有用心，藉研究林彪為名，行撈取名利之實，妄言欺世，虛張聲勢，為了證明自己觀點而有意曲解史料，甚至編造史料，這就不是學養不足，缺乏識力的問題，而是學品惡劣的道德問題了。這些人等是不能以學界人士論之的，筆者稱之是惡搞林彪之類。凡屬這類人等，頭腦中沒有絲毫的學術公器意識，卻保持了「文革」的「兩條路線鬥爭」思維模式的典型特徵，即按照「擁林」和「非林」劃線排隊，把「擁林」說成是民間立場的正確路線，「非林」說成是官方立場的錯誤路線。這是以學術的名義來搞政治。實際上，在這些人身上，最缺乏的恰恰是民主的自由主義精神。有一些人甚至偽造史料，編造情節，故布疑陣，來為林彪翻案作鼓噪。因為可以舉證的東西實在不多，證據缺乏，知識不足，經不起質疑，也害怕質疑，所以也就不容置疑，動輒使用「文革」大批判的暴力語言辱罵攻擊，文風惡濁，態度蠻橫，強詞奪理。活脫脫地就是從「文革」走來的一彪人馬——紅衛兵「衛彪戰鬥隊」是也！可見「文革」遺風影響深遠，不僅影響了一些缺乏「文革」經歷的年輕人，包括已經移民國外的某些人，也都是在劫難逃的。

　　其實關於對林彪出逃問題的質疑，大都是一些老問題，如「林彪被綁架說」、「林彪身邊安置內線說」、「中方空軍擊傷說」、「蘇蒙聯軍擊落說」、「飛機上發生搏鬥說」等等舊說，都是經不起推敲的假說。雖然這些年來也沒有見得提出了什麼新證據，做翻案文章的幾位，無非是翻來覆去地在這幾個假說上煽風點火，不斷地添加上捕風捉影的新花絮，但卻是一再地顛倒眾生。這裡面的社會心理的意義要遠遠大於歷史學的意義。就這個問題本身，也是可以做一個研究課題的。

　　眾所周知，以不容置疑的態度對待學術，除了製造偏見之外，提供不出有益的知識積累。學術的發展，民智的開啟，需要營造民主的平等的探討問題的學風。在一個公開、平等、民主、包容、開放的學術平台上，真假是非難能逃過大家的法眼，許多問題是不辯自明的。而要搭建一個民主討論的學術平台，促進學術的健康發展，學術史的梳理是必不可少的。對林彪事件的研究而言，追源溯流，明確問題，清除泡沫，去偽存真，更有其現實的重要性。

　　林彪是中國現代史上最為複雜的歷史人物。新中國的開國元勛和叛黨叛國的「副統帥」，擁護毛澤東的最「親密戰友」和謀害毛澤東的「罪魁禍首」，製造毛澤東迷信的第一推手和反毛陰謀集團的頭子，「萬歲不離口」的公共形象和隱祕複雜的內心世界……，都繫於林彪一人之身。對於林彪言行不一，表裡不一，反差極大的兩面人格，需要確定公共的價值評價標準，分清私德與公德、大行與小惠、細故與原則、個人利益、派系利益與公共利益的關係，以國家、民族和人民的利益為價值尺度，才能做出正確的歷史評價。無論是從傳統政治的忠義標準，還是從現代政治的民主標準，林彪所行的都是不可取法的曲意逢迎之道。然而在這個問題上，一些人的認識是相當混亂的。甚至有「古往今來，林彪是中華第一大英雄」的妄語。所以，對林彪問題的研究，還有著建立正確的價值標準和道德標準的文化意義。

　　鑒於在林彪研究上的這些問題，再版前言是需要進行回答的，但這個回答又不是簡單的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的。筆者認為，探討「九•一三」事件的成因，首先要在弄清楚基本史實的基礎上，把林彪還原為一個真實的歷史人物，再進而分析解讀其思想行為邏輯。所以，筆者不得不再作馮婦，重操舊業，繼續追蹤研究，收集整理了這些年來新的研究成果，採訪了一些當事人，重新整理了林彪事件的新舊資料，得出了一些新的認識和解釋邏輯。這些工作的主要成果部分是三篇學術報告：第一篇是對30年來關於林彪事件研究的學術史回顧。主要從觀點流變、版本質量、存史價值等角度，對這些年來海內外關於林彪事件研究的成果進行了梳理，理出了一個關於林彪事件研究發展的基本線索。在梳理過程中，確實也發現了有編造假史料愚人騙財的別有用心者。第二篇是關於林彪和林彪事件的研究報告。該文根據新的史料，從宏觀和微觀結合角度，考察了林彪與毛澤東的關係演變以及在「文革」中激變，進而探討了林彪的兩面人格對他的政治行為及其對家庭影響，在台前幕後的各種複雜原因中，理出了一條「九•一三」事件發生的基本理路。第三篇是編寫了一個較為詳細的「九•一三」事件的大事記，以彌補學界在研究林彪事件問題上的這一空白，提供社會各界研究問題的史實基礎。這幾篇文章表述了筆者對林彪事件研究的一些新認識。但是，這幾篇文章的字數，已經遠遠超過了這本小書的字數，作為前言部分的分量就顯然有些大了，只得另外結集再出一本書了。本書就不再做大的改動了，僅就部分標題、一些表述語言和明顯錯訛之處做些修訂，以保持原有版本簡明通俗的風格。

　　總之，林彪事件的發生是非常複雜的，研究林彪事件是一件很有挑戰性的學術工作——不僅要看到事件本身禍起蕭牆的突發性和神祕性，更要看到其偶然性中的必然性；不僅要看到「文革」的特殊政治背景，還要看到政治體制的深層次原因；不僅要看到「文革」司令部中的矛盾，也要看到林彪性格的複雜性和林家成員內部的複雜關係……。這就需要學界的共同努力，破除神鬼史觀的影響，發揚小心求證的科學精神，在復原事實的基礎上不斷推進研究的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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