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薦序
時間之書
「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近來我不時想起白居易的這句話。
寫詩需不需要那麼急著反映時與事?
我的回答是:當然需要。
但詩是否該多加累積與沉澱?
我的回答是:一個人的一生就是經驗的累積,讓我們對每一個當下發出即時反應。對一件事,當下有當下的感受,事後有事後的看法,都可以寫,而且應該寫出其不同。過了當下,寫的就不會是「初聞涕淚滿衣裳」而是「城春草木深」。與時代共感正像紀實攝影,考驗的是「決定性的瞬間」。畏懼表達看法,畏懼犯錯,畏懼站錯邊、說錯話,會讓詩人變得畏首畏尾,視自己的文學事功勝於與讀者呼吸與共。
當然,詩也不能因為寫得急迫,就擁有粗略的藉口。切向現實的刀,當然該是鋒利的。但那是累積所有能力,在當下迸發的力量,而非題材出現了,才開始磨刀。
時間也在我自己身上,留下鮮明的痕跡。這本詩集始於我年過五十之際,凜然意識到時不我予。塔柯夫斯基只活了54歲,楚浮甚至只活了52歲,黃遵憲則在50歲時因變法失敗,被遣辭還鄉,只剩七年時間寫他的詩。而我自己,兒子剛剛誕生,大幅改變我的生活型態。我以白居易的字「樂天」為之命名,希望他在越來越艱難的世界裡能維持自在奮進之心,同時也讓我每天在呼喚他時,期勉自己坦然面對人生的命題。把每一天,當作最後一天;把每一首詩,當作最後一首;把每一本詩集,當作最後一本。應盡便須盡,無復獨多慮。
2016年停刊《衛生紙+》,剛好台灣面臨三度政黨輪替,全球吹起右傾之風,應竟未竟之業,在期待與現實之間,凸顯得更為強烈。別無選擇,我只能以一支筆繼續參與,繼續發聲,但語調已無法再像《暴民之歌》那麼天真。當然,這是個人歷程與時代變化隨機偶合的結果,卻也是入世愈深之後的自然而然。
比較意外的,是同道小友「江違」的出現,讓這本詩集多出另一把琴音。箇中因緣,所附信函已有所交代。雖然江違自稱那是一本失敗的詩集,但我以為,詩無所謂成敗,能夠與時間互動,甚至扭轉時間的速度──讓進步加快、讓逝水變慢、讓所愛停格──已是寫作的最大幸福。
謹以此書獻給樂天,與我一起手忙腳亂招呼樂天的楚蓁,以及這座樂天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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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