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序
這是我以台灣為舞台寫的第二本小說。
上一本小說《流》的故事在一九七五年拉開序幕,當初將故事設定在那個年代的最大原因,是因為《流》的主人翁是以我父親為原型。在以我父親的青春時代為題材的同時,也想寫下了我記憶中的台北街道。
我五歲左右離開台灣,之後一直在日本生活,一九七五年剛好是我經常在日本和台灣之間往返的時期。我對台灣的記憶有一大半來自更早之前的生活,這些記憶至今仍然綻放出強烈而生動的光芒,繼續活在我內心。我相信自己改造了某些經過漫長歲月漸漸模糊的記憶和印象。人類的記憶有自淨作用,曾經對感情造成極大震撼的慘痛經驗,經過時間的洗禮,逐漸磨去了稜角,原本的真相變得像水母般模糊。我們往往會在事後賦予一些平淡的日常記憶新的意義,時而引領我們前進,時而令我們自責。我在台北生活的往日記憶,也許在不知不覺中被我自己改寫了,但正因為如此,所以才更美好,才更加綻放出燦爛的光芒。《流》這本小說中,充滿了許許多多這樣的個人記憶。
我將這部小說舞台設定在一九八四年。一九八四年,正是我十六歲那一年,比這個故事中出現的四名少年——鍾詩雲、林立剛、林立達和沈杰森——稍微年長。那時候,我都在日本生活,只有每年暑假回台灣,所以,我對台灣的記憶都是關於盛夏季節——火傘高張和暑假的自由,驚險刺激的街道和冒險的預感。我想要把這些記憶融入這部小說,但同時又希望和《流》不同,這次想要寫一個沉痛的故事。如果說,《流》是光,那我希望這部小說是影,所以,在這個故事中,沒有發生任何奇蹟。
為什麼會寫下這樣的故事?我相信是基於對自己不曾有過在台灣度過少年時代的嚮往,以及孤寂的灰心。如果有人問我:「這四名少年中,哪一個最像你自己?」我應該會回答是鍾詩雲。我在少年時代和他一樣,很崇拜那些太保,所以也學他們做了一些惹人討厭的事,但最後依然是老樣子。
我在讓日本讀者閱讀的前提下創作了這本小說,雖然小說中提到有關政治、歷史和民族方面的問題,但目的是為了讓日本讀者瞭解台灣,更吸引他們進入故事的世界。雖然我如實地記錄了自己的記憶,但可能有些部分與事實有出入,這些日本人不可能瞭解的表達方式,將面對台灣讀者的嚴格考驗,不知道台灣讀者會如何看這個故事。老實說,我內心的戰戰兢兢並不亞於期待。
以前曾經有一條鐵路沿著中華路延伸,我在故事中,將這條鐵路描寫成區分本省人和外省人的象徵性分界線。在我的記憶中,那條鐵路的確發揮了那樣的作用,但那僅止於我個人的印象。這次在推出台灣版的時候,我並沒有針對這個部分加以修改。因為我希望珍惜自己的記憶。
王蘊潔女士繼《流》之後,再度為這本小說翻譯了出色的譯文。由她擔任這本小說的翻譯工作,我就高枕無憂了。同時也非常感謝尖端出版社的各位編輯。
這三十年來,台灣發生了巨大的改變。如今的台北已經沒有當年那條鐵路了,但三十年前的確存在,我認為自己不能忘記這件事。台灣現在拆除了這條鐵路,我認為這也是一件美好的事。
?
──二?一八年六月 東山彰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