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與現代主義運動的作家,包括本省與外省,女性與男性,容納的美學觀念,完全來自台灣土壤。現代主義美學的傳播,藉由翻譯與理論的路徑而抵達,現在已經很難找到最初的原點,也很難找到它真正完成的時間。但既然是作為一種運動,其起源與終點都屬於高度的流動。其實到今天為止,現代主義還在移動之中。一九九○年代以後,有人把台灣文學命名為後殖民或後現代,卻無法否認現代主義精神仍然蓬勃發展。即使從新世代作家的創作軌跡來看,他們的美學原則與創作技巧,也可看見現代主義的烙印。藝術成就從來就不屬於政治立場或意識形態的範疇,自鄉土文學論戰以降,現代主義就受到極大的誤解。在那段硝煙瀰漫的過程中,有人刻意把現代主義與鄉土文學割裂成兩個陣營。經過那場論戰後,似乎鄉土與現代被迫站在兩個對立面,這是對藝術精神的最大錯誤解讀。在文學史上,鄉土與現代其實是可以互相流通,互相對話的美學。以愛爾蘭文學的葉慈(W. B. Yeats)與喬埃斯(James Joyce)為例,他們從本國鄉土傳統汲取豐富的文學養分,而終於成為西方現代主義運動的典範。
激情的論戰,也許可以充分表達飽滿的政治信仰,卻無法企及文學的藝術高度。一九七○年代的論戰烽火,已經煙消雲散。禁不起時間檢驗的,反而是那些旗幟鮮明的意識形態。曾經遭到貶抑、污名化的現代主義作品,終於還是涉過時間長河,對後人展現它既有的藝術深度與廣度。就深度而言,一個時代的無意識世界,曾經受到徹底挖掘。縱然那世界像是無底洞,湧動著看不見的想像、欲望與感覺,或竟是?弦詩中所說的「深淵」,可以透過具體文字而呈現出來。那世界,可能是悖德,可能是污穢,或可能是墮落,我們稱之為負面書寫(writing of the negative),相當完整浮現在讀者眼前。那是真實的人生,也是赤裸裸的人性,卻是善良的筆所無法抵達之處。必須到達黑暗人性的最底層,才有可能體會什麼是真正的救贖與昇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