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的話
活在現代,暢遊古代
之前因緣際會,我在網路上開始寫「讀古文撞到鄉民」這個專欄,也有幸在聯經出版了《讀古文撞到鄉民——走跳江湖欲練神功的國學秘笈》與《國文超驚典——古來聖賢不寂寞,還有神文留下來》這兩本著作。當時有個很意外的體驗是:我撰寫之初,原本設定是給「大人」,這邊是指大學畢業之後,可能三十歲以上,對過去國高中的國文課或國學有基本認識,但又有點不屑不屑的讀者。
因為我自己本身就是這樣的讀者。小學背課文,國中上國歌歌詞,高中學論語,總覺得哪裡怪怪的,倒也不是說老師講得不對或教得不好。課本選文當然不盡滿意,但也學會了滿多生字單詞與成語,國語課、國文課或語文課,叫什麼都可以,反正就是這樣了。從會寫字,到會看書,然後自己也寫出像書報裡那般優美的文章,差不多就是這樣。
但到了三十幾、四十歲,仔細想一想,雖然課本裡說這些古人都是聖賢、都很偉大,但他們好像也不過爾爾,魯蛇一條,蛇來蛇去。
不過這兩本書出版後我得到很意外的反饋在於:其實更多讀者不是三四十歲的大人,而是高中生,甚至國中生。我看他們在某些網站上寫的書評,說看了《讀古文撞到鄉民》收穫很多啊,用輕鬆的網路口吻以及流行的方式介紹古文,寓教於樂等等。我實在都不知道真的假的,我在想會不會是為了要寫給老師看,像我們小時候讀《少年大頭春的生活週記》那樣惡搞瞎搞,還是真的對少年學子有了一些「啟發」(荼毒)。
總之,跟聯經的陳總經理談過這個發現之後,她建議我要不要寫一個年齡層更低,給十歲到十五歲的少年、青少年補充國學知識與古文能力的讀物。當時我的網路專欄「讀古文撞到鄉民」正好想到沒哏,處於青黃不接的時刻,也正好接了兩個國語日報體系的專欄,一個是《中學生報》的「青春講堂」,另一個是《國語日報》藝文版的「古文不思議」,於是我就想說好吧,看看能否用手遊的概念,來把這些小知識、小啟發的專欄架構起來。
這幾年在教學現場,說實話也看到一些與國文教學、青年學習相關的問題。先說青少年的狀況吧。這幾年台灣很流行「厭世」哲學,這種哲學也不是台灣的專利,南韓說五拋時代(拋房、拋婚、拋子),中國大陸說「躺平」世代。這其實很正常,從小競爭、努力、要贏別人、要贏自己,拚得久了,發現人生不像熱血漫畫的「努力=勝利」,然後就只好放棄。先拋,再躺,最後是厭世,我就廢,我就爛,在哪裡跌倒在哪裡躺好,不然你還想怎樣呢?
有些家長前輩,經常把「厭世」當成「離世」或「出世」(阿伯初四了),等於是「我活膩了」或「不想活了」這種喪氣話。但其實厭世不代表不熱愛生命,它反而有點像一種了悟。但說實話,對更年輕的學生來說,厭世確實有種不良的影響。「我就這樣好了」,「爛廢也沒關係」,久了之後不只是個體的孤絕厭棄,而是群體的緩慢絕望。
所以本書中,在介紹這些古代故事、人物、激烈的戰役或有趣的裝備之餘,我會用不那麼鄉民或魯蛇的口氣,來鼓勵讀者與同學們。鼓勵其實很有意義,它不是要求你不能厭世,而是提醒你:其實你可以用另一種方式面對,找另一種可能性來過生活。生活中有許多挑戰與競賽,我們不是都要贏,應該說很多挑戰與輸贏無關,只需要轉念一想,只需要借古鑑今,一切就會有所不同。
除了年輕學子的心態之外,國文教育遭到的質疑,我也做了許多思考。現在的學生認為學習國文沒用,在於他們對文學不夠理解。我們近代對文學的定義,在於以下三個標準:首先,它是一種藝術的語言;其次,它具有獨特的內在創意並搭配外在形式;第三,它具有隱喻性。
我覺得隱喻是學國文最重要的意義。因為有些人反對國文課的原因,是認為學生應該學寫作、表達、思辨,並不一定要學什麼文言文或經典文學,但各位可能不知道,「喻」是一切語言的核心。在漢代的筆記小說《說苑》裡面,有個這樣的故事:
客謂梁王曰:「惠子之言事也善譬,王使無譬,則不能言矣。」王曰:「諾。」明日見,謂惠子曰:「願先生言事則直言耳,無譬也。」惠子曰:「今有人於此而不知彈者,曰:『彈之狀何若?』應曰:『彈之狀如彈。』諭乎?」王曰:「未諭也。」「於是更應曰:『彈之狀如弓而以竹為弦。』則知乎?」王曰:「可知矣。」惠子曰:「夫說者固以其所知,諭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今王曰無譬則不可矣。」王曰:「善。」(劉向《說苑》)
有好事者去找梁惠王,中傷當時的辯士、也是莊子的好朋友惠施。這個食客說,惠施之所以那麼會講話,就是因為他很善用譬喻,你現在不准他譬喻,他就什麼話都講不出來了。梁惠王說,好,他也想測試看看惠施的本領。
隔天梁惠王見惠施,告訴他,希望你有話直接說,不要拐彎抹角,在那邊譬喻來隱喻去的。惠施就說,好,報告大王,那我跟您講有個東西叫「彈弓」,它長得就像彈弓,大王聽得懂嗎?梁惠王說:「未諭也」。欸,還真的聽不懂。惠施說,那就對了,我現在告訴您,「彈弓」長得就像弓箭的弓,只是它的絃是用竹子做的,你聽懂了吧?梁惠王說,喔,我懂了。惠施的結論是:「固以其所知,喻其所不知,而使人知之」,這就叫譬喻。
也就是說,只要我們一使用到語言文字來溝通表達時,必然含有隱喻。因此國文課是由文學科系出身的老師來任教。當然,如果你覺得我不想學這些迂腐的文化等等,我也尊重你的看法。只是廣義來說,這一切進步或退步的傳統文化,都是作為「喻」的功能。我要告訴你一件你不知道的事,就得透過「喻」,而喻的過程就必須使用我們共同的文化語境。因此寫作、表達、閱讀以及人文素養,實則結合在一起,統稱為「國文科」。
當然,對於國文有意見的意見領袖,他們可能是對背後的意識型態或政治認同有意見。這點我也沒有意見。只是若要換一套文化,我們還需要很長時間的積累,以目前來說,最廣泛通用的文化語境,就是這一套文言與白話組成的資料庫。你可能誤以為文言文與現實生活無關,但其實我們說的大多數成語,使用的許多譬喻和意象,都可以在古文裡找到源頭。而這些語境積累得越多,就越能幫助同學們進行溝通、表達,積累閱讀素養,展現寫作文章的含金量。
也因此,回應這種厭世的風氣以及國文教學的想像,正是我這本《打GAME闖關玩古文》背後的架構與思維。古文難不難或有沒有用,端看各位怎麼去思考它,但有沒有可能用遊戲的模組,以輕國學的切入,讓更年輕的同學們,也體會到古文與國學的樂趣,這是我經常在思考的。
最後,感謝這本書的編者與繪者,以及聯經出版的同仁,也希望這本書,對不同年齡的讀者朋友,都能有一些收穫。
祁立峰於台中
二○二二年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