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水墨浮世流光 李賢文
一年伊始,又是一年新的啟端。我們儀式性的添置新的行事曆,在一年的計畫欄裡,滿滿地勾畫出一條通向看不到的豐盛大道。曾幾何時,深居世塵中的人,不再從日出的早晚、星辰的明滅、花葉的開落、氣溫的高低、晴雨的變化……等一切大自然的心跳與鳴奏,去感受季節的更迭。
於是,光陰制式化為不間斷的計畫與日程,成功屬於世間可以換算的尺度與籌碼,當春天開始於跨年晚會之後的疲憊裡,春天已遺忘在一枝細草的初綠中。
二○一三年,因緣際會,承政大藝文中心總監黃巧慧女士建議,有了為期一年、以政大及周邊文山木柵區為水墨寫生創作的企劃。我遂以水墨記錄了文山春夏秋冬四季的光陰畫帖。此一構想,直接衝擊了我對時間的感受,也間接地轉換了某些固定的觀察觀點。換言之,過往視而不見的都會經驗,此時必須從繪畫的構圖、取鏡、思考、重組中,再突顯。透過這樣一個視覺的揀選,忽然,一瞬之間,風塵僕僕的大街小巷,不斷出現有趣的角落,車水馬龍的雜亂市集,偶然雨後,也有朦朧詩意的精彩。登臨臺北市郊的一些高不過百多公尺的山頭,居然就有小天下的微妙享受;捷運各線的每個終站,幾乎都是活潑明亮的市郊小桃源。無須刻意計畫、特別安排,只要一雙好走的鞋、簡單的畫具、一罐水,我幾乎可以竟日流連在古詩的畫境裡。
並非世界改變,而是看世界的角度改變。
為了一年的四季全局全景,觀測描寫文山木柵區,幸運的我,才意外地飽賞了文山杏花開滿的明媚春光。在春茶採收過後,大批作為綠肥的魯冰花田陸續上場。之後盛大狂熱的仲夏,貓空壺穴上的隱瀑,沁人心脾,一洗鬱結。驪歌聲中,莘莘學子在政大校園裡的身影,又是光陰筆記中一頁輝煌。暑往寒來,時序入秋,對文山的觀繪,也漸次沉澱安靜下來,在表面的殊相變化中,是否有永恆不變的堅固內在?於是思維「變」與「不變」的界限,探索「時間」與「空間」的交集。
值此之時,一張年幼時期,家族出遊指南宮的黑白老照片,觸動了時空劇場的創作思考。當相同空間裡有不同時間因素,穿插交集,是否更接近感知中的存在與真實?佇立在指南宮前的我,眼前青綠山水是真,而腦海中幼時倚立在父母身畔的我也是真,二者間,並無矛盾,甚至,充滿對映的心情。往日記憶與眼前之景,密合無隙,恍如重複曝光的底片,層層影像,交疊著時間流過的痕跡,美好而深刻。
老照片興發了光陰的對話,而登貓空、搭纜車,又展現了覓尋視點的契機。不同的高度,帶來不同的視野;不同的角度,提供了全新的視界。從小出生成長迄今的臺北之城,此時竟昂然清新,一天一頁,翻出美麗的新畫面。
在歲末,我以政大校內地標建築,作為收尾之作,包括四維堂、社科院、水岸電梯、濟賢橋、楓香步道與景美溪,適時為政大在臺復校六十週年慶繪製政大六景。
感謝天地有情,感恩四時有序。在走入文山的四季中,也意外地走出了固定執著的視野,還給水墨一次詮釋當代都會城鄉的契機。
世界並沒有改變,而是觀看世界的角度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