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集中營的生還者重新回到家園,然而那是一個千瘡百孔的家園,人心受到荼毒,先前的價值與信念全都瓦解,當時大多數的歐洲人只想要盡快遺忘戰爭這段非人的記憶,跳過那四年,彷彿那四年不算數。如果那時很多集中營倖存者嘗試將自己的見證經驗公諸於世,他們遭遇到的困境是:沒有出版社願意出這類的見證。猶太裔作家埃利•維瑟爾(ElieWiesel)的小說《夜》(La Nuit)一直到了一九五三年才付梓,而且是在遠離歐陸的阿根廷以意第緒語出版。義大利猶太作家普利摩•李維(Primo Levi)的書《如果這是一個人》(Si c’est un homme)發行的銷售量不超過二千五百本,而法國作家羅貝•安泰姆(Robert Antelme)也曾經歷過納粹集中營的恐怖煉獄,事後只能自己成立出版社,於一九四七年發行自己的書《人類物種》(L’Especehumaine)。
長久以來,法國對納粹集中營的記憶始終停留在政治犯集中營,少數倖存下來的猶太人往往被歸類為這一類型。大致上來說,法國對集中營這段歷史的認知疊合了兩種意識形態:其一、國族抵抗運動神話;其二、猶太人送往集中營的屠殺滅絕。布肯瓦德集中營(Buchenwald)可說是代表性的集中營,這裡象徵著法國在抵抗運動中英雄對抗的精神,然而,在這片獨傾英雄主義的歌頌中,大屠殺的記憶反而模糊了。問題是,一個猶太倖存者來敘述滅絕行動,肯定與透過抵抗份子來講述集中營的事件大異其趣。對於抵抗份子來說,集中營事件可說是一件正義的最後考驗,面對這樣的事件,他們選擇奮鬥對抗;而對於猶太生還者來說,這段過往意味著正義公理的滅絕,人性道德的全然撤除。然而在大多數歐洲人的想法中,抵抗運動與猶太屠殺這兩種處境通常混為一談。亞倫•雷奈(Alain Resnais)的電影《夜與霧》(Nuit et brouillard)就很能代表這兩種視野的並置與重疊。該片雖為集中營紀錄片,對於猶太人的敘述也只是點到為止。「無以名狀呀!」經歷過納粹集中營的作家總是如此嘆道,西班牙裔的法語作家喬治•桑龐(Jorge Semprun)在戰後五十周年時也說「無法講述呀!」而同時另外一位作家埃利•維瑟爾則振筆疾書:「緘默?辦不到!」因此,關於猶太大屠殺的這件過往,似乎存在著一種「說」與「無法言說」的張力。如何言說?如何言說無法言說之物?無法言說,因為史無前例。這場世紀浩劫除了造成原初的傷痕,更帶來了許多事後敘述上的困境:失語、多語、無語,若倖存者試圖講出,則很容易被斥為危言聳聽、流言蜚語、瘋言瘋語……
在《逃.生:從創傷中自我救贖》(Sauve-toi, la vie t’applle)一書中,鮑赫斯一方面回顧二戰期間猶太屠殺帶來的集體創傷,以及身為猶太後裔的成長歷程;另一方面則以心理學的角度看待遭逢創傷的兒童,如何展現驚人的心理韌性,與外在世界重新連結。閱讀這本書可以是一種雙重的收穫:讀者可以理解二次大戰猶太大屠殺倖存者在戰後的心靈創傷,重新認識這段連歐洲人都不願正視的一段黑暗歷史;同時也可以透過作者對自身遭遇的分析與解釋,獲得有關自我心理建設的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