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存在,反省,思考,存在
陳俊輝
當代丹麥的人類性靈導師──梭倫•阿比•齊克果,一八一三年五月五日生於哥本哈根市一個基督新教路德會的家庭。在七兄弟姊妹中,排行老么。一八二一年就讀伯格戴德小學;一八二八年四月接受敏斯特主教的堅振禮。一八三?年十月進入哥本哈根大學;一八四?年七月通過神學考試。一八四?年九月與十七歲的蕾貞娜•奧森小姐訂婚;隔年十月十一日解除婚約。一八四一年十月二十五日與一八四三年五月八日,先後兩度前往柏林。一八五五年十一月十一日因病死於他曾峻拒就醫的基督教弗德烈醫院;得年四十有二。終生未娶。
綜觀齊克果一生,能影響其寫作與情感思緒的,至少有四大因素:
一、家庭方面:父親米開爾•裴德森•齊克果的憂鬱性格,以及對其拉丁文與希臘文過人的要求,深深籠罩著他。尤其後者,可引起齊克果對該兩語文世界暨其內涵的專注。再來,是他與蕾貞娜解除婚約。當時的齊克果,顯然深受父親個人問題的困擾,而一直畏懼「原罪」帶給家庭的禍害:其父違反教規,在前任妻子生病期間,卻娶了安妮•梭倫斯達特•隆德。齊克果即為第二任妻子所生。
之後,齊克果自承,蕾貞娜使他成為一個詩人。儘管逕視蕾貞娜不可能成為他生命中一個可互通理念與分享情愫的伴侶,齊克果依然把他在柏林,即其解除婚約後的去處,繼續完成的《非此即彼:生活片簡》,以及接連寫成《重述》和《恐懼與戰慄》,另加上《兩篇訓義談話》,都獻給他心目中的那個「個人」──蕾貞娜。
二、社會方面:是指以「海盜」為報紙刊名的事件。起因:當時齊克果認為該報社有位名為繆勒的執行編輯,不僅人品差,實為一圖取教席之流;還曾以卑劣手段,啃蝕丹麥青年人的心靈。更有甚者,他還在自己的《文學評論年報》上,痛批齊克果的《生命途中的階段》。
針對此事,齊克果則牽怒於該報社的高爾德施密特這位編輯。因為他的妥協,可使上了報章的齊克果,在一夕間,竟變成一個被諷刺有加、家喻戶曉的滑稽人物。看來,經過這場風波,齊克果憬悟:堅決肯定自我,衛護「個人」,不屑與「群眾」為伍,始是他與人交接的不二法則。
三、宗教方面:親睹當時國家宗教的不振、沉淪,乃至俗化,齊克果痛心地批判:「基督教的不幸,顯然是在路德的信仰教義中,已割捨辯證的因素;因而,變成異端與享樂主義的藏身處。」又稱:「基督教國不存在,神卻永存。」
像這類的宗教論斷,可牽動齊克果針對馬天生,這位於一八五四年一月三十日辭世的敏斯特主教的繼承者,在悼念會指敏斯特是真理的衛護者與見證者而作出的反駁。刻意衝著馬天生,齊克果不久為文反諷:「敏斯特主教是否為真理的見證者?」
自一八五四年十二月十八日起,至隔年的六月間,齊克果即不斷發表一系列文章攻擊馬天生;直到他因病癱倒為止。
四、學術方面:針對當時的學風,齊克果關切的,勿寧是人的「生存」本義,以及「倫理」,乃至「宗教」之與人存在的關聯。因而,他極力喚醒時人當返回內心,並對自己的意志、激情、決斷與行動力的重視。為此,他針砭時代的迷思,並提點時人只一味迷戀於反省、理解、思辨與努力積累知識。
像他就稱:
「我們這時代,本質上是沒有熱情,只重視理解與思想的時代;有時雖也發出熱忱,但轉眼又如黠鼠般歸於緘默。」
「這時代之所需,在最深的意義上,可用一個詞充分表達;它需要……『永恆』。我們這時代的不幸……它只是『暫時』,是俗世。它對有關永恆的任何事物,全無耐心聽取。」
「這時代整個的趨勢,簡言之,必是深植在這個事實上:由於我們知識的廣泛增加,人們早已淡忘什麼是『生存』的意義,以及什麼是『內向性』的表意。」
又說:
「如果人們遺忘以敬虔方式去生存的本義;無疑,他們也會遺忘以一個人去生存的本義。」
從以上的引述看來,齊克果努力倡言,當不外要時人重視自我存在暨倫理的價值。尤其,更要宗教的加持;這才能教個人的生命和存在獲致完滿的意義。以下,稍自齊克果的自白,就可得到佐證:
「一個人一旦欠缺倫理與宗教的熱情;那麼,單是作為一個個人,那也是一件絕望的事。」
「倫理,是為正存在的個人,是為了活人而存在;而神,卻是活人的神。」
「祂的權能,只存於倫理內;而這,便是存在的內容。」
「個人的倫理發展,是在建立一個小小的私人劇院,神在其中,則是一位觀眾;個人自己,也不例外。當然,存在的個人,也是主角;只是,他的工作,並不在欺瞞,而是在啟顯。為此,一切倫理的發展,都繫賴在神的面前變成透明化。」
齊克果的一生,可用「存在,反省,思考,存在」這八字真言來形容。他對人類性靈的探索,有他的用心;因而,在人性、寓言、文學、心理學、語言學、詮釋學、哲學、美學、神學與宗教諸方面的構思,則每有新的創見。古希臘哲人蘇格拉底,以及猶太基督教的教主暨救主耶穌基督,堪稱是他追隨的精神偉人。齊克果所創建的「存在」觀,就深受他們的啟迪:生存,就要向前行,要決斷……;不斷認識自己,選擇自己,以更新自己。他還表示:「『非此即彼』,是通向天堂的鎖鑰;『……兩者,都……』,卻是走向地獄之路。」
此際,且來檢視齊克果撰作《非此即彼:生活片簡》的心路歷程。齊克果在一八四八年十一月即已完成,至一八五九年由其胞兄出版的《作為一個作者我對作品之觀點》,曾明示:包涵感性作品在內的所有著作,自始是以「宗教作家」的身份在執筆。為此,針對包含〈誘惑者的日記〉在內整部的《非此即彼:生活片簡》,有人或會質疑:齊克果將本其「宗教作家」身份,而使它染上宗教色彩。想來,這是多慮了。因齊克果之使用筆名,原是其探討個人生命真相刻意作的自我辯證:當下視己為一「異教徒」。這個「異教徒」,已覺察,且已在分辨……。他尤其知道在感性存在界之外,可另有一值得他理喻,甚至肯認的「倫理存在」界……。
齊克果在《非此即彼:生活片簡》的出版之後;接而,陸續完成多樣性又有分量的思想作品 :《恐懼與戰慄》、《哲學片簡》、《憂懼的概念》、《對哲學片簡之最終非學術的附筆》、《愛的作為》、《致死之病》、《基督教中的勵練》,以及《瞬間》等等。
《恐懼與戰慄》一書,對《非此即彼:生活片簡》所注意到的倫理存在與宗教存在的關聯,則較有明確的闡述:倫理存在應可過渡到宗教存在。至於作為齊克果所有論述的分水嶺之作《對哲學片簡之最終非學術的附筆》,則明白表示:宗教存在似已吸收了倫理存在。
本文作者台灣大學哲學系退休,現為輔仁大學哲學系兼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