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孩子是鷹還是雞？



　　翅膀的大小，決定一隻鳥能飛多高。



　　朋友的小孩剛上小學，老師出了一題語句代換：



　　「老師迎著一陣呼呼的風。」



　　孩子答：



　　「爸爸看著一本厚厚的書。」



　　小學一年級的孩子能這樣對應，很不錯吧？老師畫了一個大叉，批「錯」。哪裡錯？正確答案是──爸爸讀著一本厚厚的書。不能寫「看書」，要寫「讀」書才對。



　　你說這個老師在幹什麼？他在修剪孩子身上的翅膀。為什麼要這樣？



　　一隻天鵝，如果翅膀的羽毛被「適當」修剪，牠就不會飛，只能在水池裡游來游去，成為裝飾風景的活道具。老師為什麼要這樣做？因為他也是翅膀被修剪過的天鵝，他不知道怎麼飛？不知道飛要幹嘛？不知道飛的滋味？他的任務是讓孩子在固定的池塘，游來游去，孩子如果飛上天，他抓不住他們。



　　說話和寫作，像水和冰是同一回事。我們是用語言在思考，寫作是把腦中的說話轉成文字寫下來，固定住。所以學習寫作，其實是一種學習思考的過程。



　　寫作的能力表現你思考的範圍，思考的界限就是你人生的極限。這就是有時候，最怕帥哥美女開口。因為一開口，所有的美像泡沫一樣就消失。這就是林徽因、吳爾芙為什麼這麼美？論天生長相，要找出比她們漂亮的不難。但你從她們留下的文字，可以想像她們說話時有多美，那個美，同時代很難找出第二個！



　　當然飛要有方法，才能飛得高，飛得遠，最後安全降落。好像建築師要蓋劇院或美術館，當然外觀要講究美感，但房子不能垮下來。同樣的，當他要蓋醫院或天文館，這要注重功能，但可不可以也蓋得很美呢？



　　建築結構是理性，美是感性。材料是木頭、水泥、磚塊、鋼條……，如何運用，讓建築好用又有美感，就看建築師的功力。文學就是我們的材料，如何運用？讓這些材料不只能傳達我們想說的意念，又能深深感動人，就是學寫作的目的。



　　所以學習寫作，是學用理性的方法表達感性，用感性的方式表達理性。



　　但是大部分教孩子寫作的方式，正好和寫作本身是對立的。即使學會，頂多考試過關，但極其無聊。如同你蓋出千篇一律的房子，可以住，但很醜。



　　為什麼會這樣？因為我們的教育還停留在「記憶」和「理解」的侏羅紀時代，孩子背得再好，也只能在前人留下的池子裡轉圈。那怎麼辦？要教孩子學會「表達」和「創造」。說得容易，那要怎麼教？



　　唐詩，大家都會背。最容易背的是哪首？對，就是李白的〈靜夜思〉：「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現在看我怎麼教一群小學二年級的孩子學寫唐詩？



　　背？這首詩很多孩子三、四歲就會背。懂？到了小二，大部分都知道意思。可是沒「用」過。



　　怎麼用？我要孩子照著李白這首詩的意思，來寫一首自己的詩。沒有字數限制，也不用押韻，但是一定不可寫「月亮」。



　　一個孩子這樣寫：



　　天上的白雲好像會飛的棉花糖，

　　我抬頭看著白雲，

　　低頭想起去年暑假，

　　外婆帶我去吃的那碗刨冰。



　　是不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孩子把原詩中思鄉的情懷，用外婆的刨冰給帶出來，才小二的小孩哦，厲害吧！但他是天才嗎？是，也不是。每個人都是天才，但烏龜你不讓牠游泳，叫牠去賽跑，牠只會是跑得比蝸牛快的笨蛋。天才也是教出來的。



　　我先教孩子們「抬頭」，想想抬頭會看見什麼？天上有的，白雲、星星、小鳥……就跑出來了。然後問，什麼跟剛剛想的東西很像？白雲就聯想到棉花糖，那棉花糖怎麼上天？它要會飛。



　　再來，問你平常會想念誰？外婆、爺爺、舅舅……就自然登場。好，那外婆給你什麼？跟你做什麼？其中有東西跟白雲、棉花糖有相同的地方？白雲和棉花糖的共同點是什麼？白。還有呢？軟。還有呢？形狀是一朵、一堆。那什麼東西是這樣的，又跟外婆有關？刨冰，外婆帶我吃的刨冰！



　　材料齊備，把房子像堆積木，蓋起來！



　　另一個孩子寫：

　　

　　電線上的麻雀，

　　好像會飛的音符。

　　我抬頭看著天上的小鳥，

　　低頭想起彈吉他給我聽的舅舅。



　　是不是也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就這樣，我的手裡出現了一群小李白。孩子學會像李白運用這個世界的東西，來表達他的思念。所以「李白」不是用來背，是拿來用的。他們學會「表達」和「創造」。



　　想想我們一生背了多少唐詩？可是有用過嗎？這麼多的好詩沒有用，是因為老師教法不對。老師當然很冤枉，他說不是他要這樣教，是考試要這樣考，他沒辦法。不！一個有翅膀的老師，怎麼能忍受自己做拔孩子羽毛的幫凶呢？除非，他的翅膀不是用來飛的。老鷹的翅膀是用來飛的，雞的翅膀是用來烤的！



　　又是朋友的小孩，學校考一題，下面哪一樣會生長？選項有Ａ桃樹Ｂ種子Ｃ小草，很難吧？ＡＢＣ好像都對啊！錯，標準答案是Ｃ。為什麼？難道桃樹和種子不會生長？不，桃樹會開花，種子會發芽，只有小草才會生長。想死不想死？我們也都是這樣被教過來的，我小時候考過一題，一輩子忘不了，《天地一沙鷗》的作者是誰？選項有Ａ理查巴哈、Ｂ查理巴哈、Ｃ理查巴哈、Ｄ查理巴哈，是不是一樣？但我們都沒有死，也活得好好的。但這樣生命中的顏色不夠豐富，太單一。學寫作是在學思考，如果思考單一化，孩子當然缺乏創造力，以後連應付變化的能力也沒有。不能改變世界，只能等著被別人改變。



　　我在教孩子寫作的過程得到很多啟發。因為我要打破習慣的教法，所以才發現很多新招。看孩子發現自己不是雞，是鷹；看他們一個一個起飛，是我最大的快樂！



　　可是，孩子每個星期只跟我在一起不到一小時。他們離開我的視線，又回到地面。像一隻一隻的雞，又朝同個烤箱前進。有多大快樂，就有多大挫折。我，有挫折。而且每個星期要重複一次，我討厭看見天上飛的鳥被網子攔下來。所以我要寫這本書，和相信自己孩子不是雞的父母交換一下武器，這樣孩子才能飛高、飛遠，而且安全降落。



　　米其林三星廚師，不只要能把菜做到色、香、味俱全，最重要的是「創新」，要看他能不能創造新的菜？新的美食概念？創造力才是他們登上頂峰的挑戰。



　　是的，每個孩子都是天才，我相信他們未來都是各個領域的米其林廚師。但是如果大人不相信他們有翅膀，那他們最厲害也只能坐在麥當勞裡吃炸雞了！



　　所以我不是要父母變成孩子的另一個老師，而是要成為孩子的「教練」。老師常想把所有孩子教成一個樣，教練是要發現孩子的潛力，讓他把專長發揮到最大。



　　尚紀沃諾說過：「人就像葉子，只要風經過，它就會歌唱」，這本書就是「吹風機」，希望孩子迎著每道風，他能唱歌、能飛翔！



　　是的，教練，我們開始吧！開始教孩子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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