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二樓書店 > 惜別日本：父母子的日本全火車旅行

作者序

　　旅行日本，開心。寫作日本，心驚。日本乾淨便利，進步秩序，旅人舒適歡喜。一種直線林立的焦慮和凡事過度的失速，竟在書寫中串成一條越來越明顯的標線。想像一條筆直的白線劃過藍天，無垠無際，就是獨特的日本敘事情境。

　　老輩的台灣人兩極化日本。親日的苦於中國，仇日的心念中原。嬰兒潮世代的，不管屬於何種日本情結，幾乎已全被日本產品統一。要在台灣找到一個不曾用過日本產品的台灣家庭，恐怕比「消滅萬惡的共匪」和「三民主義統一中國」還艱難。台灣人的日本記憶就是這般，像浸泡過久的茶水，濃烈中帶著苦苦的趣味。

　　對台灣人而言，日本製代表的是品質保證，貴得安心。上街見日本汽車。上班用日本事務機器。旅行用日本相機。進屋是日本電器。連電視都有好幾個專門的日本頻道。台灣人絕對是全世界接觸日本人事物最密切，也最喜歡日本的外國人。根據民意調查數據顯示，台灣的哈日族約當哈美族，哈歐族，和哈中族總數的兩倍。約半數的台灣人最喜歡的國家就是日本。歷史記憶每每只是隔夜茶水，多喝有害身心。溫暖的台灣人似乎正傳說著這種理解。

　　這趟寫作旅行緣於日本台灣醫生連合會的一場演講邀請，講題是「航向未知的旅程：從台灣識別到台灣自信」。感謝主事的中山先生，大山先生和岡山先生熱誠接待和期待，意外牽引書寫日本的實現。啊，某個陌生人的心思，竟然造就一本書的產出。人生不正如此？不能意識到的遠比能意識到的多。

　　超過二十五年長期閱讀日本，旅行日本，取經日本的經驗和感受，在這次旅行中竟然出現一層層的轉折。以前的日本行，都是短暫停留幾天。考察行程更有專家陪同，官方簡報和高官接待，一路都在聽。連續四十一天的父母子全火車旅行，徹底不同於往昔旅情。一直看，一直走，一直想，竟到完全自我顛覆以前對日本的認知主體。

　　跳脫日本說法可能是主因。回歸獨立思考的自主性。困思竭慮，始終找不到對景物感應的精準描述，卻也絕不放棄。終於繞過群山，見得平原。再度印證自己人生的幸運概率。幸運對我是種概率。概率需要基數。三千小時是召喚幸運的基本數。這是我的個人經驗值。舉例說，年輕時每天跑步三小時，三年後，可能會有個強健的體魄。二十五年來，旅行日本大概總有兩個月。每天以十六到十八工作時數計算，約是一千小時。相關的閱讀是另個一千小時。寫作過程是第三個一千小時。

　　用上課時數比擬或更合適。一門功課每周四小時，一年上四十周，一百六十小時。中學六年，大學四年，十年共一千六百小時。外加一倍的課外溫習時間，就是約三千小時。三千小時理當可以學好一個科目。學好最相關的三個科目，就要約一萬小時。這個人生實證和「異數：超凡和平凡的界線在哪裡？」的作者麥爾坎．葛拉威爾（Malcolm Gladwell）研究後的結論近似：一個人要出類拔萃，成為某一種專業的頂尖人物，得投入超過一萬小時。

　　一萬小時正是日本達人精神的數據化。只是達人重實務，在既有的框架中精益求精，志不在創造前所未見未有。達人是把六十分變成九十分。創造是從零分到六十分。成功需要幸運，小幸運要三千小時，大幸運要一萬小時，才有機會碰到。啊，一個用心的父親何嘗不是如此。養個孩子二十歲成年，每天花一小時，就約七千小時。如果還有個特別牛的兒子，一萬小時只是基本消費額。如果您有三個兒子，恭喜您，您還能不幸運嗎？

　　八年來，「國家書寫三部曲」已經結束。「父子三部曲」從首部曲《告別中國》來到二部曲《惜別日本》。知心的讀者可能已經知道，這一系列並不是旅遊書。國家只是作家表現情感和思想的載體。《芬蘭驚艷》是發現識別，《驚歎愛爾蘭》是突破疆域，《驚喜挪威》是人生抒情，《告別中國》是看見自信。《惜別日本》宛如經歷一場百年清洗，召喚一聲聲提醒。感謝日本這個適宜做世紀性思考的美麗場景。Catherine的一直陪伴，是我的安心。她時有驚我之語，總能把我從慣性中驚醒。這本書恐怕最要感謝小兒子培正，父子情深讓我不斷抽離自我，用個未成年的年輕生命的心情，體會日本，看待世紀轉換中的質變關鍵。

　　九州進，北海道出。旅程從九州，四國，本州，北海道一站一站循序北進。踏過土地的日本城市將近六十個，住宿地總共十八處，平均每天走路五六個小時。搭乘的鐵道總里程，概算在七千五百公里以上。四十一天如此趕路，雖然辛苦，旅趣卻也豐富。旅程跟著「櫻前線」的節奏，由南往北，由西而東，一路看到櫻花未開，葉已落盡，以及花開，滿開，花謝的櫻花全季節。

　　啊，又是陌生人的幸運牽引。感謝高雄市五福旅行社的Fiffy小姐。她在我的臉書上連結一個預報花期的日本網站「開花預想」，才讓我大幅度修正旅行的原定計畫和路線。這本書也因此出現近似旅遊指南的額外用途。

　　鐵路行車有表訂時間，通常準時，因此，順便為讀者提供旅遊顧問服務。主要景點的描述或提點，以及這點到那點的路線名稱，公里數和行車時間每每巧妙地在敘事中留下紀錄。如果說《惜別日本》是本旅遊書，我絕對會歡喜地反問：您有沒有邊閱讀邊劃旅遊資訊重點呢？筆拿在手上了嗎？

　　日本精簡。雪白旗面，丸紅適中，縮小沒力，放大無情。大日本是帝國自許，小日本是鄰國見棄。只是大國如山，近悅遠來。小國似水，川流不息。甚麼是您的日本記憶體？作家的心情就只是如此單純而已。「父子三部曲」的最終曲還不知道會落腳在哪裡。期待和您再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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