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賞
跌倒之後
柯倩華
一本圖畫故事書，取材自經典加以顛覆或改寫，必須在故事內涵注入更多對於人性或人生的思考，同時以圖像重新詮釋，提供讀者新的閱讀體驗，才足以說明創新經典的必要。創作者必須掌握原經典的核心概念，然後以個人獨特的觀點與藝術手法，開創更廣闊甚至令人驚奇的視野。如果沒有高明的技藝工夫，這種創作很可能淪為舊瓶裝新酒的俗套或譁眾取寵的噱頭。幸好丹．桑塔不愧是曾獲凱迪克金牌獎的圖像故事高手，而他艱辛奮鬥的職業生涯，顯然也為這本書提供適當的養分。
蛋頭先生，英文原名Humpty Dumpty（音譯：漢普蒂．鄧普蒂），是英國文學的經典角色。這個名詞最早出現在18世紀的謎語，輾轉流傳，出現在不同的故事裡。現在一般最熟悉的是《鵝媽媽童謠》的版本：「蛋頭先生坐在牆上，蛋頭先生跌下來了，國王出動所有的人馬，都不能使蛋頭先生恢復原來的樣子。(Humpty Dumpty sat on a wall, Humpty Dumpty had a great fall. All the king’s horses and all the king’s men, couldn’t put Humpty Dumpty together again.)」
這首童謠的內容，就是這本圖畫書的背景。不同的是，在本書裡，國王縣立醫院（實際位於紐約布魯克林區）把蛋頭先生恢復成原來的樣子了。但是他說：「有一部分的我不是繃帶和黏膠可以醫治的。」巧妙的雙重轉折，使童謠字面上的敘述有了表象與真實不同的含意。蛋頭先生的難題變成內在的、人性的問題，是每個讀者都可能遇到的人生困境——因挫折失敗而恐懼。
這本書賦予這個刻板的經典角色真實豐富的生命，讓他活出動人的故事。「蛋頭先生」(Humpty Dumpty) 英文的意思，是形容外形矮胖，而且笨拙、註定失敗的人；也用來比喻「破裂而無法挽回的處境」，可說是滑稽、失敗的代名詞。在本書裡，這個角色有了行為的動機、複雜的喜怒哀樂、理性的思考和欲望夢想。他為什麼坐在牆上？因為他喜歡與鳥兒接近，甚至因此得獎。讀者對於他陷入困境，應較能同情理解。跌倒了為什麼要站起來？跌倒帶來的恐懼，恐怕比跌倒本身更嚴重。重新站起來需要時間，也必須親身經歷逃避、掙扎、害怕和挫折（不能用紙飛機代替），並在過程中不斷思考和學習，才可能鍛鍊出克服恐懼的實力。站起來不是回到原點，而是從新的人生起點出發。有真實人性和深切感受的文學故事，才能帶給人希望。
簡潔而喻意豐富的文字，搭配的是很會講故事的圖畫。封面的圖像呈現故事的關鍵，既是跌倒的原因，也是重新站起來的理由。前後扉頁，首尾呼應。蛋頭先生的造型裝扮，擺脫滑稽搞笑的印象，塑造認真理性的氣質。梯子重複出現在牆邊、床邊和超市，象徵高度的壓力無所不在。他躺在地上遙望床鋪上方的圖畫，像預告了站在地上賞鳥的決定。超市整排的早餐穀片，上方的五彩繽紛對比下方的蒼白無趣，幽默的暗示恐懼的陰影籠罩日常生活。畫面的構圖和明暗，生動的傳達角色的心情。當他再度拿起望遠鏡，「突然有個念頭飛過」。他的穿著暗示時間及等待，善用了翻頁如換幕的戲劇效果。再翻頁，灰暗轉成明亮，宛如絕地大反攻。四幅圖像充滿情緒與情節，他在嘗試的過程中又受傷了，但他的表情和動作說明這次絕不放棄。重複情節裡蘊含改變或進步，也象徵人生的進程。特寫的角度，表現成就（完成的紙飛機）或挫折（目瞪口呆的臉）都像驚歎號，使情節的轉折和心情的起伏同步。在兩者之間，他宣稱紙飛機很完美時，在畫面左上角彷彿得意的飛到天上，而所向無敵的紙飛機也巧妙的飛出畫面之外。
然而，「意外隨時會發生」。接下來三幅跨頁非常精彩。奇特的構圖安排蛋頭先生在左頁露出頭部，好像要跟著看起來同高度的紙飛機飛過右頁的牆。接著，讀者在高牆上俯視也像呼喚下方的蛋頭先生；梯子細長的線條和他顫抖的樣子，增添爬在半空中的緊張。下一頁，手部特寫演出了張力十足的力氣與勇氣，而文字的節奏恰如其分。最後，文字敘述像在為整個故事劃下句點時，圖像卻漸漸開始新的劇情。結局在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因為他本來就是蛋，又熱愛與鳥兒接近。本身的特質加上學習、勇氣與堅持，讓夢想不再遙不可及。裂開的蛋殼充滿象徵意涵，原來保護也可能是限制。蛋殼碎裂，繃帶隨之脫落，翅膀就出來了。
意外隨時會發生，恐懼一定會出現，但跌倒之後，我們就可以開始蛻變成長，如鷹展翅上騰。
（本文作者為兒童文學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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