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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二論

西遊二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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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89865573775
高全之
致出版
2023年12月29日
167.00  元
HK$ 141.95  






ISBN:9789865573775
  • 規格:平裝 / 356頁 / 14.8 x 21 x 1.82 cm / 普通級 / 單色印刷 / 初版
  • 出版地:台灣


  • 文學小說 > 文學研究 > 華文文學研究











      《西遊二論》延續《重探西遊記》發人深省的討論:確認《西遊記》先設文獻和前生故事、印證儒家思想於《西遊記》的影響、勾劃《西遊記》串聯跳躍的宏觀結構、探討《西遊記》的宇宙觀念、反思《西遊記》神秘經驗的嚴肅程度、拓寬身體美學到悟空服飾簡史、追蹤《心經》領悟過程、發掘吳承恩為《西遊記》作者的內證、思考吳承恩「史為我用」的歷史看法和「神為我用」的宗教態度、從比較宗教學角度試探《西遊記》、進而兼涉《水滸傳》和《封神演義》的詮釋空間。



      高全之立論精闢,注重學研的嚴謹,行文淺近易讀,增進讀者的悅讀經驗。高全之認為經典小說是瞭解自我的捷徑,因?個人的組成成分之一是文化,我們來自孕育經典小說的同一文化。



    本書特色



      「他(高全之)的閱讀方式基本上是就作品論作品;而論作品之際,則著重於對小說世界內的『知人論世』,分別探討其重要角色的性格作為,以及彼此的交相為用,以形成小說中此一殊異的世界景觀與重大事件。」──柯慶明〈神佛妖魔治亂人間世〉



      「高全之先生是現代中國文學研究領域的傳奇。……高全之行有餘力,甚至擴展興趣及於古典小說。他重讀《西遊記》、《水滸傳》系列著作,導出新的課題,見前人之所未見。」──王德威〈三詳張愛玲〉



    各界推薦人



      |專文推薦|陳器文(國立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榮譽退休教授)


     





    咬定青山不放鬆──《西遊二論》序�陳器文

    外行話──《西遊二論》自序



    突破束縛──胡適和楊聯陞信扎裡的《西遊記》

    時在念中──胡適的《西遊記》研究

    記實和迷思──《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的書寫策略

    明知山有虎──《西遊記》的《心經》

    民族記憶──《西遊記》的全真教

    廢佛庭辯──從《資治通鑑》到《西遊記》

    價值取向──吳承恩詩文的身份認同

    井然有序──《西遊記》的三教排行

    不求甚解──《西遊記》的神秘經驗

    聚散和清濁──《西遊記》的「氣」

    銅臺府地靈縣──《西遊記》的程序正義

    大話和感恩──《西遊記》的胎裡素

    功效•局限•濫用──《西遊記》的孝道評估

    佛教華化──從比較宗教學讀《西遊記》

    唐僧嗜飲──佛教戒律合乎人情

    神仙稱謂和仙佛關係──孫悟空的宗教屬性

    禮下於人──三藏的實務能力

    再度從零開始──孫悟空服飾簡史

    理智和熱情──旃檀佛像的中國行

    他鄉遇故知──洛杉磯的美猴王

    千里眼和順風耳──神話裡的科學

    戰詩和讚詩──兩種「當局者迷」

    先到後至和境外影響──宗教歷史裡的民族尊嚴

    結伴同行──《水滸傳》前生故事的聯合影響

    武松佛緣──互不相讓的禪宗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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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咬定青山不放鬆�陳器文




      繼出版《重探西遊記》後五年,高全之又出版新著《西遊二論》,以自稱「外行人」的新視角,繼續對《西遊記》的作者吳承恩,以及吳承恩筆下的唐僧,以推理手法爬梳文本,提出顯微鏡式「靈魂的拷問」,就高全之追根究底的性格而言,這完全是可以預期的。



      一百回本《西遊記》的作者與成書年代漸有定說後,繼之研究分為縱橫兩方向,縱向對《西遊記》文本作歷史性的上下求索,橫向則對孫悟空原型出自印度進口或本土國貨的判析。《西遊記》寫的是唐朝取經盛事,理所當然以闡揚「我佛慈悲」為全書主題,但身在明代三教融通的文化氛圍中,吳承恩行文遊走穿插於多元的宗教符號,又以遊戲之筆提出「修行之理則同」、「三教歸一」的看法,這種宗教敘事與諧謔書寫既衝撞又神奇的組合,一再挑戰讀者的判斷力。



      胡適說吳承恩是「愛罵人的玩世主義……不用深求」,魯迅說「出於遊戲、亦非語道」,但也有學者認為《西遊記》以儒家為主,以釋家、道家為輔的「輔教之書」,或又認為《西遊記》是部金丹大道等等。高全之十分肯定胡適、魯迅對《西遊記》研究的論點與貢獻,卻不完全認同「遊戲說」的論點,因而擘肌分理,細分三教排行、校比宗教視角,進入研討《西遊記》主題內核的深水區。



      《西遊記》第七回如來佛以一張六字金帖,鎮壓齊天大聖於五行山下,悟空說「如來哄了我,把我壓在此山」,這個「哄」字,音近六字金帖尾字「吽」。以吳承恩一向幽默諷喻的筆調,悟空這樣說,讀者不覺有問題。但高全之〈不求甚解─《西遊記》的神秘經驗〉一文中認為:悟空那句「如來哄了我」,原本即是:如來用「唵嘛呢叭咪吽」六字制服了我。咒文的讀音遠比字義重要。英文擬音「Om Mani Padme Hum」,與敦煌莫高窟六字箴言碑上的梵文,藏文,漢文,西夏文,回鶻文,八思巴文等六種文字發音近似。高全之因此不以錢鍾書「哄了我」的玩笑話可當真,強調說,咒語無需逐字逐詞解釋,咒語的力量來自讀音所醞釀的神秘震懾力。



      〈大話和感恩─《西遊記》的胎裡素〉一文,高全之點數全書共出現三次「胎裡素」,胎裡素三字,由唐僧夫子自道,也就罷了,由悟空代師父搶答,卻是意在諷刺。〈唐僧嗜飲─佛教戒律合乎人情〉文中提到,宴飲時唐僧常推拒各方人士的敬酒,大出讀者意外是:悟空知道「師父平日好喫葡萄做的素酒」,吳承恩也明明白白寫出來,這不只讓讀者知道酒分葷素,還揭露了師父竟有嗜酒之好。又〈聚散和清濁─《西遊記》的「氣」〉一文,提到《西遊記》三十九回的故事:悟空將烏雞國王從陰間救出後,尚需個人嘴對嘴度一口「清氣」才回魂。豬八戒自幼傷生吃人,體內是濁氣;悟空長年嚼食松柏桃果,體氣應是清的,但悟空曾自認水簾洞中也吃過人肉,這事唐僧也知道,唐僧清楚現場只有自己體氣屬清氣,卻仍點選悟空作「度氣」的任務,其中不無蹊蹺。高全之細讀這幾篇故事中師徒的微妙互動,旨在印證《西遊記》的種種神變筆墨,或不全在宣揚教旨,除了增加情節的神秘氣氛,吳承恩第五十六回大白話說過:「孫大聖有不睦之心,八戒、沙僧亦有嫉妒之意,師徒都面是背非」,唐僧聖徒的形象並不完美,悟空的佛性、仙格也不徹底,恰是血肉人性真實的一面。



      但凡遇到山高虎狼險,飢渴寒凍,唐僧每每膽戰心驚、筋骨酥軟,也動輒怒罵潑猢猻、驅離悟空,卻離不得悟空,沒了徒弟就心慌意亂。高全之並非全部負面看待吳承恩筆下的師徒關係:〈明知山有虎─《西遊記》的《心經》〉中點出,緊要關頭,悟空多次念誦烏巢和尚的《心經》寬慰唐僧,唐僧也聽得入耳,得到舒解,不以徒弟而廢言。在取經這趟修行之旅上,師徒二人透過對話,表現出對《心經》經文內涵領悟的漸進與合契,寓有成長與救贖的深意。



      高全之最勤力的論述,可以〈再度從零開始─孫悟空服飾簡史〉一文為例,解釋吳承恩筆下動物世界的尊卑美醜、塊頭大小、服飾裝備在敘事美學與宗教修煉的關係之餘,更細心地指出:「那行者立將起來,掀著虎皮裙,撒了一花瓶臊溺」,推論悟空當時沒穿或不必脫褲子撒溺。這個有趣又頗為稚氣的視角,並非毫無意義,一如〈神仙稱謂和仙佛關係─孫悟空的宗教屬性〉中,悟空時而稱齊天大聖,或被稱散仙、妖仙、金仙、孫行者或鬥戰勝佛,都標識著悟空修煉的進程,但不論修行高低,終是掩不住猢猻的原始本我。高全之更抽絲剝繭,就故事中的稱呼,探索吳承恩的宗教態度:《西遊記》中妖道不少,各路垂涎唐僧肉的妖精多與妖道有關,但全真道士是與眾不同的道士,故事中有位直接稱「全真」,道行崇高,連觀音菩薩也要禮讓三分的五莊觀鎮元子。道士若涉及外丹術,就不被認同是全真道士,若僅稱「道人」、「老道人」則夠不上稱「全真」兩字抬舉。根據高全之的分析,全真教在《西遊記》的道教派系裡,大部分保有特殊的正面形象。金庸武俠小說《射鵰英雄傳》中,全真創教教主王重陽武功蓋世,「五絕」中不但壓倒東邪、南帝、西毒、北丐這四絕,更是抗金英雄,未必不是受《西遊記》的影響。



      《西遊記》全書一百回由四十幾個故事組成,待唐僧將徒弟收齊,師徒一行四人就位後,開始了八十一難的取經過程。這種在情節結構上,從開始到結束嵌入反覆試探與劫難的巨型串連,最早有金聖嘆(1610?-1661)發難說:



      太無腳地了,祇是逐段捏捏撮撮,譬如大年夜放煙火,一陣一陣過,中間全沒貫串,便使人讀之,處處可住。



      這是不滿《西遊記》各個小故事間並無發展上的秩序及深淺層次,缺乏內在緊密連繫,讀不出全書的張力與縱深。但舉例而言,《西遊記》竭力強調取經必需經歷八十一難,九九八十一這個數字是菩薩安排好的定數,在民俗信仰上近似神秘口訣,有功德圓滿之意。第九十九回寫一行人終於抵達西天靈山取經聖地,菩薩查看唐僧的歷難簿,發現前後八十劫難,尚欠一劫,命令揭諦(金剛力士類的護法)再生一難。乍看這最後一難,是菩薩假手一頭大白黿將唐僧翻下水去湊足,機械化結構似乎在此暴露無遺。但《西遊記》第四十九回早已埋下伏筆,唐僧遭難曾獲白黿救命,卻忘記為白黿向佛祖討本命人身的承諾,無怪乎最後有此一難。若閱讀《西遊記》像看放煙火般粗心只找熱鬧,自是「處處可住」感受不到情節的本末原委了。



      高全之接連舉了幾個小故事為例,說明《西遊記》情節上預設的前後呼應與遞進層次,如〈銅臺府地靈縣─《西遊記》的程序正義〉一文:《西遊記》五十六、五十七兩回,寫悟空才打殺了兩名攔路盜賊,又在潭府楊家借宿時,刀起頭落,殺了結伙為盜的楊家不肖子,還提著血淋淋的頭給師父看,師父又驚又氣,不住嘴地念緊箍咒驅趕悟空,即便悟空淚水直流滾地求饒也無用。伏脈千里直到九十七回發生的銅臺府地靈縣事件,同樣是面對草寇,悟空心中也萌生殺機,但終究放生不再殺人。兩個草寇事件在回目上並非毗?,但情境遙相呼應,說明悟空在遇離度劫中修行的漸進。



      又如前文提及的〈再度從零開始─孫悟空服飾簡史〉一文,高全之著意追索悟空改裝易形的意義,從撒野的毛猴,妄稱齊天大聖後,開始整衣端裳卻又不僧不俗,逃出八卦爐鍛燒當下,衣物全無,回歸毛猴的原形「從零開始」,又遭佛祖鎮壓五百年而馴服,妖仙漸轉為佛門化,在服飾裝備上,先撿穿師父舊的白布直裰,再換穿觀音菩薩留贈的綿布直裰,圍上親手縫補的虎皮裙,成為西行取經的定裝,虎皮裙象徵悟空從馴服到內在自發的皈依。高全之強調悟空在裝扮上的演變:並非一回銜接一回,而是「整串情節有時是跨步(「回」)跳躍前進的」,吳承恩前後幾十回目的鋪排,正是金針暗渡的草蛇灰線法,透過一難又一難的倏起倏落,暗示悟空已經不是原來的悟空了。



      高全之全書共二十五篇論述中,有關《西遊記》宗教與信仰問題的討論,占了大半,其間饒有興味的課題,應屬「神秘經驗」了。



      前提是,宗教的神秘經驗與文學中所述的靈異、奇蹟,意義同或不同?



      唐玄奘的神秘經驗,記載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這需從佛教著名的聖蹟佛影窟說起。「佛影」曾是漢傳佛教界十分熱門的話題,早在魏晉詩人陶淵明〈形影神〉詩三首、名僧慧遠寫〈萬佛影銘〉及佛友謝靈運寫〈佛影銘〉等,都談及佛影傳說。



      參拜佛陀留影,是玄奘相當重要的願心,唐僧口述的《大唐西域記》,記載西行求經路上的風土見聞,礙於體例,玄奘本人事蹟著墨不多。然而對玄奘法師而言,發心前往佛影禮拜,是終身難忘的際遇,以至於他回到大唐之後,還會與弟子們談及此事,被慧立法師記錄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裡。



      佛影窟(在今阿富汗賈拉拉巴德市 Jelalabad 境內)傳說:但凡至誠祈請,有所感應,就能看到當年如來的伏龍留影。西行途中風塵僕僕的玄奘,排除萬難,在燈光城石窟中匍匐參拜,反覆頂禮膜拜百餘次,什麼也沒看見,不禁自責業障深重,悲號懺悔,更加潛心誦念佛偈,不見佛影,誓不離開。五百餘次匍匐頂禮,玄奘看見閃著神秘光暈的如來佛影。



      佛像聖顯的奇蹟,可能是陽光照射入洞的光影變化,或洞窟內水氣的某種作用,產生幻像。但也可視為是「心象」的反映,從心理學上「高峰經驗」(peak experience)、「心流經驗」(experience of flow)來解釋:信仰原是忘形之舉,全神貫注從事一件活動而心無雜念,焦慮感消失、時間感消失,完全沉浸在無以名之的神秘喜悅中,即中文語彙的「神馳」、「忘我」。玄奘「不禁自責業障深重,悲號懺悔」,是十分值得玩味的描述,以宗教心理而言:神秘感是一種二元心理結構,一方面是畏懼感,崇拜者在神的面前,懷有戰戰兢兢、卑微渺小的感受,另一方面則又情不自禁地神往仰望,這種既畏懼又神往的情感,就是宗教情境中「全心懾服」的神祕經驗。神前反覆匍匐跪拜,是徹底粉碎自我優越感、傲慢心的一個滴水穿石的魔考歷程。在西方聖經文獻中,將人類最容易犯下的七宗罪列序,分別是「驕、貪、慾、怒、饞、妒、懶」,「驕」居其首。往往高智者有超人的意志與德操,卻容易犯驕傲的過錯。所以《西遊記》中驕傲自負的孫悟空,在西天取經四眾中遭受特別苛酷的考驗,遭文、武火鍛煉,又受五行山壓鎮,在求經途中始終戴著緊箍咒,這不只是肉體的磨難,更是待罪之身使他務必動心忍性,一念到底。玄奘在佛影窟中質疑自己的罪障,大謙卑、大懺悔,將俗世情感上的驕嗔、貪懦等等雜質淘汰乾淨,結束一個凡俗的陳禕(俗名),開展一個聖性三藏的證道苦行,這是《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中所傳達的信息。



      《西遊記》故事中,唐僧多唸觀音菩薩聖號,或悟空多翻幾個觔斗雲,想看活菩薩便可看到,並不太困難,所以《西遊記》中並沒有匍匐頂禮五百餘次得見佛影這段情節。有關由凡入聖的情節,在《西遊記》第九十八回出現,故事說師徒四眾行至靈山下,面前滾滾飛流,唐僧驚疑不定,卻見佛祖划著無底船前來接引,同時水浪中漂來一具屍身,原來是唐僧脫化的皮囊肉袋。將《法師傳》和《西遊記》同樣意義的情節加以比較,高全之指出,唐僧在前世原是如來佛祖的二徒,名叫金蟬子,雖說唐僧慈悲為懷,卻始終放不下身段,對徒弟悟空的態度僵化不變,終是個脫不了殼的金蟬。如此也實證了《西遊記》並不是部證道或闡教之書。魯迅說:「《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在佛藏中,初無諸奇詭事,而後來稗說,頗涉靈怪。」是很中肯的。神秘莫測是一股不倦的推動力,在民間故事、神話、傳說中引發了無窮的創造,滲透到儀式與崇拜的各種形式中,直到今天依然保存在文化的底層。



      高全之隨筆寫了一篇〈他鄉遇故知─洛杉磯的美猴王〉,可以讓我們解釋一個現象:《西遊記》故事是討喜的,尤其是搶了第一男主角唐僧許多戲份的孫悟空。



      自晚明萬曆刊刻問世迄今,《西遊記》中的故事和人物被廣泛使用,反覆改編重現,各種表現形式百花齊放,人氣始終不墜。梁啟超形容晚明的社會風氣說:「其在晚明,滿街皆是聖人,而酒色財氣,不礙菩提路」,這種既相輔相成、又矛盾相激的社會氛圍,比起以前的歷朝歷代,明中晚期算是一個恣意放縱的時代。生龍活虎的市井人物,遠勝於「局瑣取容,埋頭顧影」的儒生,號稱明朝四大奇書的《水滸傳》、《三國演義》、《金瓶梅》、《西遊記》中主要角色,多是倔強叛逆且富個人特色的人物,迥異於唐傳奇中優柔荏弱的書生們,頑心野性的悟空也遠比唐僧受歡迎,他頭戴緊箍咒的形象,反而成為叛逆英雄的冠冕。



      明代被稱「神魔小說」的「四遊記」,即八仙渡海《東遊記》、華光佛救母《南遊記》、玄奘取經《西遊記》、真武降妖成佛《北遊記》,其他三記被視為宣教的宗教小說,人氣遠不如吳承恩的《西遊記》,同樣是仙佛人物魔幻化的苦行傳,何以《西遊記》獨被喜讀樂聞?



      簡單的歸納:一是《西遊記》的歡悅元素,在其他古典小說中少見。不僅緊箍咒、金箍棒、觔斗雲、七十二變、隱身法,縮地法、定身法、瞌睡蟲、還魂丹等等,既有創意又有趣的玩意兒源源而出,使人童心大發。吳承恩又常以三教的儒生、僧尼、道人作為揶揄取樂的對象,隨口就是:不濟的和尚,膿包的道士。第五十五回寫女怪纏住唐僧,女怪的十分嬌媚與唐僧的毫不動心,以流水快板的節奏,漫畫般呈現:



      那女怪活潑潑,春意無邊;這長老,死丁丁,禪意有在。一個似軟玉溫香,一個如死木槁灰。那一個,展鴛衾,淫興濃濃;這一個,束褊衫,丹心耿耿。女怪解衣……唐僧斂衽……女怪道:「御弟,你記得:寧教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唐僧道:「我的真陽為至寶,怎肯輕與你這粉骷髏。」



      類此巴赫汀狂歡式的韻文,在西遊記中彼彼皆是。有時胡說八道也是一種快樂的來源,越是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越是好笑。像是玉帝與如來佛動員了如雲如雨的天兵天將,擒拿的只是隻潑猴;像是七十二變的大聖和二郎神比賽,變做一座土地廟,口兒、牙齒、舌頭、眼睛都變妥當,剩個尾巴沒法處置,只得變做一根旗杆,豎在廟後,即時被二郎神識破。荒唐胡鬧而童心未泯,想到尾巴變成的旗桿迎風搖曳,令人噴飯。



      二是《西遊記》的易讀易懂,佛教教義便於轉化為小說情節者,除了前生今世的果報輪迴外,就是色空之說了。《西遊記》將「色空」此一嚴肅課題遊戲化,如第十七回:



      (菩薩)以心會意、以意會身,恍惚之間,便作凌虛仙子(原形是蒼狼)。行者道:「妙呀、妙呀,還是妖精菩薩,還是菩薩妖精?」菩薩笑道:「悟空,菩薩、妖精總是一念;若論本來,皆屬無有。」悟空行者心下頓悟,轉身悟空就變作一粒仙丹。



      佛門之所謂空,並非單指看破生死名利,而是指一切物質現象都只是因緣生法的幻影,沒有「自性」,不是實存。菩薩變作妖道、悟空變成仙丹,我變、我變、我變變變,是孩童至今樂此不疲的對口遊戲,哪管什麼空幻、什麼自性?狡黠的悟空,像是永恆少年,帶給讀者源源不絕的生氣與吸引力。



      也許不久之後,我們會繼續看到《三探西遊記》,看到高全之也成為《西遊記》的鬥戰勝佛,一次、再次重現印象中高全之孜孜為學「咬定青山不放鬆」的模樣。



      (本文作者為國立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榮譽退休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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