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刻版新序
尋貓啟事
某天清晨,我被住家附近的火災所驚醒,烈火熊熊從舊式民房的二樓鐵皮屋焚燒起來,瞬間濃煙密布,天地變色。消防車與救護車鳴笛趕來,消防隊員拉起水管朝火燄噴灌水柱,火舌充滿能量的從窗戶裡舔出來。被波及的鄰居爬上隔壁的屋頂求援,驚險萬狀,令人焦慮不安。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我想到佛經中的這兩句話。有著愛、恨、貪、嗔、癡的我們,都曾身處火宅,受焚燒之苦。有人能矯健輕盈的跳脫而出;有人卻只能身心俱灰了。
《火宅之貓》最初是我短居香港時,應邀為《明報》撰寫的幾則短篇故事,後來發展為長篇小說,並在《自由時報》連載。那個年代,許多人的精神食糧是報紙副刊,在報上追著看小說連載,與現今追劇的心情差不多。我與副刊主編許悔之相約在咖啡館,慎重其事的討論小說走向,人物塑造與故事氛圍,能在報上連載長篇小說,是我創作生涯的一樁盛事。
一位謎樣的美麗女子亞咪,與心理醫生齊大夫之間的愛情故事。亞咪看似脆弱卻才華橫溢。因為過去不可知的創傷,她變得內縮,無安全感,卻對齊大夫產生莫大的吸引力。不溫不火的齊大夫為她瘋狂,想要保護她,他們終於成為夫妻。亞咪的夢想就是繪畫與創作,她不做家事,晝伏夜不出,全然沒有生活能力,齊大夫照顧她的生活起居,甘之如飴,就像嬌養著一朵玫瑰。直到某一天,亞咪憑藉著漫畫創作《貓的天堂》而爆紅,各式各樣擬人化的貓女角色,我行我素、自戀、標新立異、敏銳、多情,彷彿喚醒了女人內在的蠢蠢欲動,引爆全城。亞咪紅了,帶來無限商機,她被眾人簇擁,再也不是齊大夫的妻子。齊大夫仍然守著舊房子的小診所,聆聽病患們囈語的異世界。
曾經,亞咪是「齊太太」,如今,齊大夫是「亞咪的丈夫」。齊大夫自嘲的想:「『美麗又有才華的超級名女人的丈夫』,是我這一生擁有最長的,也是最顯赫的頭銜。」他被沮喪與猜疑所籠罩。亞咪則是既自戀又自卑,帶著隨時可能被拋棄的創傷與陰影,被伴隨盛名而來的患得患失所纏繞。往日的謎團像撥不開的濃霧,困住了他們,看不清彼此。回想起未成名時單純的快樂,炙烈的情愛,對比起現今的疏離,他們都不確定,是否還相愛?其實,愛情就是最懸疑的推理啊,多少曾經熱戀的人們,在解謎的路上一再失誤,最終失去了彼此。
感謝許悔之曾為此書撰寫推薦序:「張曼娟這部長篇小說描寫了情愛的多樣化(異性戀、同性戀、雙性戀),展現了心理分析式的奇譎魅力,探究了流行文化背後的集體潛意識,可謂豐厚駁雜了,尤其她對女性情愛自覺的詮釋,更駸駸乎為大眾小說提供了不同的可能。」我知道自己是把這個故事當成一齣戲劇在寫的,那些角色都很生動立體。
有幾件值得記下來的事:在《火宅之貓》之前,我是爬格子的手寫作家,因為這部小說的連載,我坐在電腦前一邊創作一邊練習打字,十餘萬字的小說截稿,我的打字技巧已經很熟練了。為了創作這個故事,我蒐集了許多資料,更向精神科醫師作家王浩威請教了許多細節,感謝他始終不厭其煩的為我解答說明。那時的我不知道諮商心理師與精神科醫師的差異,但因為這本來就是個虛構的故事,就保留了齊大夫「心理醫生」的這個身分。一九九七年寫作時沒有養貓,也沒想過有一天會養貓,我借用了公貓結紮的情節,來暗喻齊大夫被亞咪情感閹割。二十年後我領養兩隻貓,現在的我已經是貓咪結紮的擁護者,也不可能在自己被監視的情況下放貓咪去「逃生」。
我的貓絕不可以離開我(吶喊)。
但是,逃出火宅的本領,還是得向貓咪學習。身陷火宅般的苦惱焦煩之中,我們都得像貓咪一樣輕巧飛躍,才能獲得新生。亞咪失蹤了,她去了哪兒?還會不會回來?請開始閱讀這個故事,就像翻閱一張又一張尋貓啟事,展開一場奇妙的旅程。
二○二五年養貓人謹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