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讀小說的小孩
詹宏志
◎終身良伴
從前從前──在電影、電視、電玩尚未完全普及以前──讀小說,曾經是整個社會最有勢力的娛樂項目。
在那個時代,讀小說令人興奮,小說常成為全社會共鳴的主題。那個時代當然也包括了歌德(1749~1832)的時代,當他的《少年維特的煩惱》出版時,全歐洲的青年為之瘋狂(很快地就傳染到全世界,中國的年輕人到五四之後也迷上歌德);但那個時代也包括我自己成長的時代(歌德誕生兩百多年後,距今不是很久),那時候村裡已有幾架電視機,戲院恐怕比今天還發達些,但人們仍耽讀小說,有人讀世界文學名著,有人讀租書店抱回來的武俠和瓊瑤,有人則先知先覺地讀著白先勇。
讀小說並不是古時候的事(當時沒別的娛樂,使讀小說顯得十分突出),其實當今社會讀小說仍然是十分龐大的人類活動,在飛機上、火車上的旅行人以小說為伴,在醫院裡病床上的療養客以小說為慰藉,都是每日可見的真相;他們也許讀的是當今中國的《倚天屠龍記》或當今西方的《侏儸紀公園》,也許是中國古典的《紅樓夢》或西方古典的《傲慢與偏見》,但他們讀的,都是小說。
是的,這就是小說的魅力,一旦嚐到了滋味,終生不會停止,終生不會忘記。當你舟車困頓時,身體微恙時,很自然地,你會想起這位忠實的友人(只要你不離開它,它永遠不會離開你):一本磚頭厚的小說。
◎學讀小說
但是,你說,如果小說真像你說的那麼有趣,為什麼有些小說我讀來這麼無聊呢?而且,那麼厚、那麼難的小說叫孩子怎麼看得下去呢?
小說,是一種近代的敘事藝術,它的本質是「說故事」(它當然也做很多別的事,但都是通過「說故事」完成的,而「故事」的範圍也是極為廣闊的);在小說之前,「說故事」的藝術也不乏別的形式,像荷馬的史詩《伊里亞德》、《奧德賽》也說動人好聽的故事。
對小孩來說,某個角度看,他們離小說愈來愈遠了;因為他們飽受圖像文化的餵食,對文字並不最感親切,而他們對過去作品的語言語境也愈來愈陌生。但從另一個角度看,我也覺得如今的小孩愈來愈能讀小說;因為他們普遍受良好教育,又受各種訊息刺激,對小說所說的世故情境體會得更早。像金庸的小說過去是初高中生的小孩才開始讀,如今降到小學;又如史蒂文生的《金銀島》、哈加德的《所羅門王的寶藏》、威爾斯的《隱形人》,當年都是寫給大人看的小說,如今都成了兒童讀物,可見當今的兒童普遍程度比過去更高。
小孩子也許還不能適應小說傑作中深刻的思想與複雜的表現手法,但小孩子比大人更有能力欣賞一個有趣的故事。我曾經為一個三歲小孩講《白鯨記》,口語傳述避開了高度風格化的小說語言,三歲小孩聽到巨大如山,全身雪白的大白鯨、失去一條腿決心報仇的怪船長亞哈,長相怪異力大無窮的射鯨鏢手貴桂格,完全迷住了。這部對大人都號稱難讀的「大小說」,小孩不為名氣所惑,每晚只說:「再講一段大鯨魚的故事好嗎?」
◎大膽實驗
是的,我相信小孩有能力讀小說,有能力讀第一流的文學作品(因為最好的小說常常包含一個最好聽的故事);如果我們適當選擇,巧妙誘引,小孩子很早就能享受小說的滋味,而這個能力將終身發展,受用不盡,永遠孤獨中有伴。
這是為什麼,當兒童繪本推廣者郝廣才向我抱怨好的創作難求時,我就提議說:「為什麼不做第一流的世界文學作品?」
我接著解釋這個構想,這些第一流的小說家都是說故事的好手;他們有一些短篇小說,長度不會成為小孩的負擔,而故事的欣賞又毋須太多的訓練背景。我們不要因為它們當初不是為小孩而寫就排斥它們,應該試試看小孩的接受能力,儘量保持文字與故事的原貌,加上美麗的繪本形式,讓小孩直接和兩百年來最好的說故事人打交道。
這些繪本創作進行了近兩年,作品陸續從世界各地抵達台灣,我們愈看愈興奮;小說原本就是最好的小說,如今又有第一流的畫家重新詮釋,這恐怕是「小孩讀小說」的一個大革命。
如果小孩子們在這樣的書本當中得到讀小說的樂趣,進而興起「讀盡天下好小說」的宏願,而這些類型各異的小說又已經給了他們讀各種小說的能力;這個時候,自己蒐集小說,自己欣賞小說,自己評斷小說,已是他生活中自然的成分,那將是這套書的最大貢獻。
(本文作者為套書總策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