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人類文明自紀元前四、五千年至於今日,於此漫長的時間中,曾形成了兩大代表性之文字系統:一屬拼音,一屬象形。或我們也可以以喜馬拉雅山為界,其西多屬拼音,其東則以象形為主。不過,不論拼音或象形,其根源無不來自於新石器末陶器時代之圖形或圖畫文字,約在紀元前3,500年頃。其所以從同一性大之圖形基礎上發展,而為全然異質之文字,大凡都在於其所使用之方法性的規範上了。如去圖形而合聲音與抽象符號所形成之拼音文字,其方法性之規範則多在文法與logic之應用,反之,若以保留了圖形,或更以圖形為主所形成之象形文字,其方法性之規範則完全不同於拼音文字。一則它以圖形為主,加以形聲、會意、指示等形式上造字,以形成其文字之系統性的廣泛應用外,而它之所以也會形成至於今日,仍可與拼音文字強勢文明相抗衡之結果,在於其文字發展過程中,由高度天才型之知識者所形成的,全異於拼音文字方法性之線性logic的非線性之圖形logic,於此我們可以稱之為「意象邏輯」。
其中最值得人注意的是,遠古之中國人或知識分子之所以會形成中國所獨有的象形文字,那就等於說,他們不肯放棄圖形文字,或其中所必具有之紀元前3,000年前原始文明中圖形性之意義與精神。果真如此,那麼中國古文明就會停留在紀元前3,000年前,而不再往前更進,甚至一若澳洲或非洲之許多原始部落,直到十九世紀中仍保持在紀元前四、五千年前之文明狀態。反之,若中國之象形文字,一方面保留其圖形性質,另一方面卻又像其他進步的文明般,一直向更形精確之表達前進,以達到比原始的圖形思考之文明,更形進步而合理化的程度,亦必有和拼音文字相對等之方法或logic之要求或成功的表現。
關於這種情形,象形文字之所以到今日仍可與拼音文字相抗衡,其成果大凡都在於象形文字向精確之合理化過程中,所形成之兩大做為中國哲學之中心題旨或基礎上了。此即:
「天」之觀念之形成,
「三劃」之做為圖形表達之合理性之結構。
如果我們沒有弄清楚這兩件事之來龍去脈,或其所必具有的,以後來的文字所可解釋的意義,我們就很難真切地瞭解,後來做為我以儒家為主軸之兩重要著作之真正來源與意義。而此二書即:
《易經》、《尚書》。
「天」與「三劃」之出現,不論在中國或世界文明,都可以說是一件人類文明之大事。因為其中說明了中華文化之象形文字大異於拼音文字,於其自圖形進步到合理化文字之過程所必有之,全異於拼音文字之方法與邏輯。
換言之,當拼音文明自原始之圖畫文字,為求合理與精確化而走向拼音文字,並使拼音文字以其二元化的方法結構,而形成為一線性之思考邏輯的時候,我國古文明由於時代性合理精確之要求,亦必自圖畫文字進步而成為一具有符號系統性之象形文字系統。但其中所含有之合理與精確之方法或邏輯,顯然它採取了和拼音文字完全不同的方向與內容。
總之,意象邏輯是中國象形文字之圖形表達中之精確化之方法論。由於它的基礎是圖形表達,所以它完全不同於拼音文字之線性邏輯推演,反之,象形文字圖形表達之精確之方法在於「結構」。我想這種情形,形式上來說,很像拼音文字之數學中所呈現之幾何與代數(或算數)之兩大系統。
但至十七世紀笛卡兒時,卻以一座標體系將幾何與算術統合為一,而形成數字中更具統合性之精確之空間表達系統。
由此我們也可以試想看,若拼音文字屬線性邏輯系統,而象形卻屬圖形或意象式之邏輯,那麼我們是否也可以尋找一種座標體系,將此二者統合而為一,而形成整個人類世界之更具統合性之廣大而精確的表達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