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頭語】
詩不是地球,兩極之間未必見赤道�蕭蕭
——為「二十世紀新詩全集」而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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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不同時代的人都有著查理.狄更斯(Charles Dickens, 1812—1870)《雙城記》(A Tale of Two Cities)開卷語的感慨──介乎兩極之間又兼乎兩極風景的特殊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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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t was?? , �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 the worst of times,
the age of wisdom, �? the age of foolishness,
the epoch of belief, �?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the season of Light, �? the season of Darkness,
the spring of hope, �? the winter of despai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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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更斯也指出這不同時代有著可能的類近性:“the period was so far like the present period.”因此,他的「這是最好的時代,同時也是最糟的時代」這段話可以放諸四海而皆準。《雙城記》的小說背景是法國大革命,西元1789-1799,於今看來,狄更斯這段話對極了,但對比2019-2020冬春之際,新冠病毒(COVID-19)肆虐全球的時侯,不是也看到了智者與愚者競相吶喊、信者與疑者各自搖旗的兩極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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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說,狄更斯的真意是指任何一個時代都有上帝、也有魔鬼,都有鐵蒺藜、也有玫瑰,誰都擁有可以開啟天堂與地獄的鑰匙,天堂與地獄是拿起鑰匙的那一剎那、那「一念」才有了分野的吧!所以,同一個事件,有人仰望光明的山頂,有人死守黑暗的谷底,有人步入希望的康莊,有人走向絕望的懸崖。即使是最平凡的今天,這山林,仍然有台灣藍鵲準時飛臨,仍然有米白的油桐花無意間飛落;這海洋,有珊瑚飄出粉紅色的卵,有魚吞食紅白相間的塑膠袋;這世間,有人在走路,黑白的江湖,有人在步行,多彩的公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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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趕在戰後嬰兒潮的時代出生,那時代日本警察剛走──日本警察走了,是好還是不好?國民政府還未大舉渡海──國民政府渡海,是好還是不好?──有人在這裡糾結,在自己的內心糾結,也跟別人的口舌糾結──是好還是不好?詩的美就在這裡,卻有著另一種呈現:她可以是一棵擎天古木,同時無妨是萎了生機的一截枯木。她可以是一棵擎天古木,也無妨是相對的絮絮叨叨繞著古木的菟絲花。她可以是一棵擎天古木,何妨於飄逸而去不留行蹤的一朵雲、或者雲的族群。她可以是一棵擎天古木,卻無妨是、她僅僅是、孤絕的一棵古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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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不是地球,兩極之間未必見赤道。但,如果見赤道呢?也只不過是回歸為寫實的、簡單的地球,或者更簡單的地球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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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二十世紀過後的二十年,回頭探看自己莽衝橫撞的二十世紀的足跡,只覺得自己頗像是不識主人面貌、不知主人何在的主人心中那頭鹿,或者是,既無法了然於為何,也無法了然於如何,就,那麼倏然且唐突飄離樹身的一片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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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我是這一片落葉,但這一片落葉,何嘗不是所有的落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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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即使是無法馴養的風,也值得拂過你的眼前,不要你馴養,(你也無法馴養),只要你認領,(你終究會認領吧!)在那經眼的一瞥裡瞥見自己的銳利或者愚魯,瞥見自己的脆弱或者出生五個月就硬而有勁的脖子,「啊,我……」你(可能是、也彷彿是另一個我)驚呼,你,就俯首認領吧!認領自己的銳利或者愚魯,自己的脆弱或者堅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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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終究是一匹無法馴養的風,在我的詩中尋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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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