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繆很早便對瘟疫主題產生興趣。在他一九三九年的劇本《卡里古拉》(Caligula)裏,殘暴的羅馬君王為了教育人民看清生命無常,大放狂言由自己代替瘟疫。或在一九四八年的劇本《圍城》(LEtat de Siege)裡,瘟疫成為接管城邦的現代獨裁者,帶著他的執行祕書將人化約為一個一個的編號。一九四七年的小說《瘟疫》的場景則設定在二十世紀四零年代的阿爾及利亞海港城市奧蘭。故事雖是虛構,卻參考援引許多醫學書籍、相關史料及文學作品,為求傳神描繪人們對瘟疫的想像與反應。在體裁上,對讀者而言它是一本小說,對?事者來說卻是當事人所撰寫的編年史。這些虛虛實實恰恰呼應著瘟疫之多重象徵。
和小說中絞盡腦汁為求寫出完美句子的葛洪一樣,卡繆花了多年時間構思撰寫本書,遭遇不少瓶頸,做了多處人物與結構的變動。本書有過更早的未出版版本,但一九四二年十一月軸心國入侵法國南部,使當時隻身在法國山區養病的卡繆無法返回家鄉阿爾及利亞與身在奧蘭的妻子相聚,加上他投入地下反抗運動的親身經驗,促成小說隨後的演變,流放感與集體反抗成了讀者熟知的一九四七年版本的中心主題。擺在卡繆創作思考的脈絡下看,若《薛西弗斯的神話》(Le Mythe de Sisyphe)和《異鄉人》(LEtranger)點出了個人獨自面對荒謬的可能態度,《瘟疫》進一步提出的,也正是根植在卡繆反抗運動經驗中的,便是群體團結對抗荒謬的勇氣與群策群力。當荒謬如病菌般排山倒海於無形之處,當人們理應享受生命卻被推向死亡,唯有集結每一個個體的力量,雖然微不足道,但是齊心協力,每個人都像被處罰推石頭上山直至永遠的薛西弗斯,縱使明知石頭會不斷落下,仍然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覆必要的動作,每天每刻從頭開始,懇切而盡責地,無需美化,也不逃避,比起英雄式或造神的作為,更是起身直視荒謬並對抗荒謬的必要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