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訂新版序
這部書的中文初版於2009年11月由國立臺灣大學出版中心出版,至今已經九易寒暑。目前本書已有法文譯本(Diana Arghirescu & Ting-sheng Lin trans., Xu Fuguan et sa pensee dans le contexte du confucianisme de l’Asie de l’Est, Quebec: Presses de l’Universite Laval, 2015)、日文譯本(緒形康譯:《儒教?革命?間──東????徐復?》,福岡:集??,2018年3月),及英文譯本(Diana Arghirescu trans., Xu Fuguan in the Context of East Asian Confucianisms, Honolulu: 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forthcoming)。法文譯本係根據本書初版譯出,但日文譯本及英譯本則是根據增訂新版所譯。我非常感謝加拿大魁北克大學蒙特婁分校Diana Arghirescu教授與日本神戶大學緒形康教授,他們和我一樣對徐復觀先生充滿了無限的敬意,他們的努力使英文、法文與日文的廣大讀友,對徐先生的人格與思想,獲得進一步的瞭解,我衷心感謝。
本書初版發行至今九年間,國內外學術界有關徐復觀研究的論著增加很多,我自己對本書的章節安排與論述內容,也有了一些新的想法。這次增訂新版改寫的過程中,我盡量參考並吸納近年來最新的研究成果,其中改訂幅度較大的部分如下:中文原版的第1章較為簡短,我將這一章與原版的第2章合併為增訂新版的第1章。中文原版的第3章份量太大,為減輕讀者的負擔,並突顯論述的要旨,我將原版第3章拆解為兩章:第2章在20世紀中國思想史脈絡中,析論徐復觀對中國文化的解釋及其特色;第3章在20世紀日本與戰後臺灣經驗的脈絡中,論述徐復觀的中國文化觀及其自我定位。最後,在修訂第7章「結論」時,我以「健動精神」一詞總括徐先生的人格特質與思想風格,以「人文主義」一詞,總攝徐先生的生命目標與思想方向。我也以「脈絡化」(contextualization)這個字,形容徐先生的中國思想史研究方法。
這次大幅增刪修訂本書完成之日,上距1967年12月22日晚上初謁徐先生,竟正好是五十年前的同一天,我也早已過了「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七十星霜容易過,「殘歲無端動別情」(先師蕭公權先生詩),時光流逝之無情,誠可敬、可畏、可嘆也!半世紀以來,世局劇變,輿圖換稿,隨著中國之再起與亞洲之復興,國際秩序已從戰後單極主導的舊格局,邁向21世紀多極並立新世界的形成之路。世事如棋,白雲蒼狗,歷史的變遷從不因為人的感嘆而停下腳步。
徐先生畢生治學對太史公司馬遷常懷無限景仰欽遲之心,他晚年以萬鈞筆力所撰寫的〈論《史記》〉大作,文長8萬餘字,深扣太史公「歷史的心魂」,闡揚太史公史學弘揚孔子修《春秋》以「史的審判」取代「神的審判」之精神,全文勝義紛披,發人深省,論太史公史學最為精審、最扣人心弦!在修訂本書之際,我深深感受徐先生的精神生命,從他留下的文字之間,對我所發出的召喚。
在21世紀人類歷史的狂流之中,徐復觀先生為後世所留下的學術遺產,將與時俱進召喚知識分子,起而重訪徐先生所開啟的那一個落英繽紛的思想世界,其中與21世紀世局關係最為重大、影響最為深遠的,當是徐先生所提出的「儒家民主政治」的願景,這個新願景也是20世紀中國「當代新儒家」心中念茲在茲的巨大課題。近年來知識界有所謂「政治儒學」與「心性儒學」的提法,有時不免將兩種版本的儒學,視為光譜之兩端而失之二分。但是,從「儒家整體規劃」(用余英時先生語)的立場來看,「心性儒學」是「政治儒學」的基礎,兩者不可分亦不能分。徐先生的儒學研究論著,一再啟示我們:「修己以敬」正是「修己以安人」、「修己以安百姓」的基礎。是的,「自我的轉化」正是「世界的轉化」的基礎與起點!我祈願經過我們這一代人的努力,使這一項儒門通義,成為未來人類共許之價值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