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耽於情濃者,往往停留在入乎其內的激盪層次,錯失出乎其外之後淡泊寧靜的弘遠深沉,以致謬以「無情」非議王維,殊不知適得其反,所謂「靜水流深」(Still waters run deep),表面波瀾不興正因為深不可測。明代詩評家鍾惺便探得此一奧義,所謂:「情艷詩,到極深細、極委曲處,非幽靜人原不能理會。此右丞所以妙於情詩也。」以及:「右丞禪寂人,往往妙於情語。」誠為金睛洞視之見。唐代王維之外,民國的弘一大師亦是絕佳明證,今古呼應,雖然王維屬於世間與出世間相即相融的隨遇而安,在家身、出世心,證知朱門、蓬戶本質無異,故始終皆是摩詰;弘一大師則是先入後出、濃極轉淡,前半生的紅塵翩翩與後半世的禪門寂寂截然二分,終於拋棄了李叔同,脫胎換骨,但本質上兩人都屬於能探得「極深細、極委曲處」的「幽靜人」、「禪寂人」,其「妙於情語」的「情艷詩」自不同於李商隱「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乾」之類的執迷,一般讀者當不易體會。因此,王維雖然時代較早,卻是最晚寫成,其理應然。